陳默把手機放回口袋,指尖碰到那張燒焦的紙片邊緣,他沒在看它,隻是把筆記本夾緊,和林曉棠並肩朝村口走。趙鐵柱說三天後帶人回來,可施工還沒開始,賬就已壓上心頭。水泥、鋼筋、瓦片,哪樣都不便宜,而趙鐵柱那句“賬得走明”,像根釘子,把所有模糊騰挪的退路都封死了。
他們先去縣農業銀行。大廳冷清,牆上掛著利率表,數字一成不變。陳默遞上身份證和項目草圖,信貸員翻了兩頁,搖頭:“沒抵押物,批不了。”
“我們有規劃,有設計,也有施工團隊。”陳默聲音平穩,“民宿建成後預計年接待遊客三千人次,保守估算營收六十萬。”
信貸員抬頭看了他一眼:“你上一次收入證明呢?”
“我在城裡辭職了。”
“那你的還款能力呢?”
“靠項目收益。”
對方合上材料:“我們不貸未來,隻貸現在能壓的東西。”
林曉棠接個話:“如果是村裡集體擔保呢?”
“集體?”。信貸員笑了,“你們村賬上有沒有十萬我都不知道,拿什麼擔保?”
她還想再說,陳默輕輕按了下她手腕。兩人起身離開,身後傳來翻動文件的聲音,像是某種無聲的關門。
台階下,陳默停下。他打開筆記本,那張燒焦的憑證從夾層滑出半寸,他用拇指擔推回去,動作很輕,卻有一小片碳化紙屑脫落,飄進台階縫隙,不見了。
“去招商辦看看。”他說。
縣招商辦在行政樓三層,走廊鋪著灰白地磚,腳步聲來回反彈。他們等了四十分鐘,才避讓進一間會議室。接待人員三十出頭,襯衫領口鬆開,盯著電腦屏幕回文件。林曉棠把打印好的項目書遞過去,對方接過,看也沒看,塞進抽屜。
“青山村生態民宿項目,結合老井文化、榫卯工藝、本地農產……”她剛念完標題,那人擺手:“這類項目我們每年見幾十個,最後能活下來的,不到三個。”
“我們不一樣。”陳默說,“我們已經確定施工隊,設計也完成了。”
“那你們找投資啊。”對方終於抬頭,“來我們這兒乾嘛?政策扶持是有門檻的,你們村去年經濟排名倒數第七,連申報資格都沒有。”
林曉棠還想解釋,會議室門縫裡突然傳來笑聲:“搞農家樂還想融資?拍短視頻去抖音唄。”
聲音不大,卻清晰。
陳默站起身,椅子在地磚上刮出一聲短響。他沒看門內,隻對林曉棠說:“走吧。”
下樓時,林曉棠在窗台前停了一下。招商辦的花盆裡堆著乾土,幾根枯草斜插著。她從白大褂口袋裡摸出一粒種子,拇指一壓,埋進邊緣的泥土。沒人看見,她也沒回頭。
回村路上,兩人沒說話。車過老橋,陳默望著橋墩石縫裡的青苔,想起父親修橋那年,全村人挑石料,和水泥,一筐一筐往河裡運。那時候沒錢,可人人肯出力。現在有錢難找人信,有信卻沒人推。
趙鐵柱人還沒到,但材料已經拉來了一批。傍晚,陳默在老井空地上看見他。他蹲在水泥袋邊,手裡捏著一張供貨單,指節粗大,指甲縫裡嵌著灰。
“三萬二,已經墊了。”他說,“水泥兩萬,鋼筋一萬,瓦片八千,還沒結清。”
“什麼時候?”
“七天。”趙鐵柱抬頭,“供應商催得緊,再拖,斷貨。”
陳默沉默,翻開筆記本最後一頁,寫下“啟動資金缺口:8.7萬”。筆尖用力,紙背劃出深痕,像一道刻進肉裡的印子。
“我能再撐一陣。”趙鐵柱拍拍他肩,“但得走賬,不能私了。王德發那邊,你得儘快談。”
“我知道。”
“還有件事。”趙鐵柱聲音低了些,“我隊裡六個人,都是熟手,工錢可以緩,但材料不能欠。你明白這意思。”
陳默點頭。他明白。信任不是白給的,哪怕發小也一樣。
天快黑時,林曉棠找到他。她站在田埂上,手裡捏著一個舊信封,邊角磨損,像是藏了很久。
“我媽的嫁妝錢。”她遞過來,“還剩兩萬。”
陳默搖頭:“不能用這個。”
“不是給你。”她把信封塞進他胸前口袋,“是給村子的。”
他沒再推。信封貼著胸口,薄而硬,像一塊壓住心跳的石頭。他把它放進筆記本夾層,和那張燒焦的憑證並排躺著。
夜裡,他坐在燈下,把所有支出列成表格。設計費、材料費、人工、水電接入、排汙係統、文化展牌製作……每一項都標出最低預算。加到最後數字跳到二十三萬六千四百元。趙鐵柱墊了三萬二,林曉棠帶來兩萬,他自己還有五萬存款——那是他辭職時的年終獎,一分沒動。湊起來,十萬二。差十三萬四。
他合上本子,手指在封麵上停了幾秒。那粒種子還在,芽尖比前日長了些,頂破了紙纖維,像一根細小的刺,軋在希望與現實之間。
第二天凊晨,他去了鎮信用社。櫃台後換了人,態度客氣,可回複一樣:“無抵押,不受理。”他又跑了兩家本地企業。一家做建材的老板聽完直擺手:“鄉下搞民宿?等你們火了,我建材廠都倒下了。”另一家食品公司的老板更直接:“你們村連快遞都不通,拿什麼做配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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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他在街邊吃了碗麵,湯涼了也沒喝完。手機震動,是趙鐵柱發來的信息:“鋼筋廠說,後天不打款,貨全拉走。”
他回村,直奔老井。林曉棠正在測水質,見他來了,放下儀器。
“信用社呢?”
“不行。”
“企業?”
“沒一個肯談。”
他蹲下,手指插進土裡,捏了捏。“含沙量偏高,得加固地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