檢測儀倒在地上那聲悶響之後,林曉棠沒回頭。正彎腰撿起設備,指尖蹭過外殼裂痕,徑直走回緩坡上的小徑。陳默站在原地,卷尺還握在手裡,水泥漿正從模具邊緣滲出。他沒追,也沒喊,隻是把筆記本翻到空白頁,寫下“資金已列出來位,下一步,是人。”
第二天清晨,天剛亮,小學實驗室的門還沒開。陳默站在門口,手裡提著裝檢測儀的布袋。值班老師遞出交接單複印件,說林曉棠一早就來辦了手續,特意避開當麵歸還。他點頭,接個單子折好塞進工裝褲口袋,轉身朝緩坡走去。
竹亭在坡頂,四根老竹撐起茅草頂,木箱嵌在亭角,是林曉棠放工具箱的具體位置。他蹲下,打開箱蓋,把擦拭乾淨的檢測儀放進去,連同那張折成方正的紙條。紙條上寫著:“錢到了我想和你一起花。”他又從筆記本撕下一頁,寫下:“你落下的,我在等你回句話。”夾在儀器側麵,合上箱蓋。
他在亭子裡坐了二十分鐘。風吹過茶樹梢,葉片翻出灰綠色背麵。他沒看時間,直到聽見遠處傳來腳步聲。
林曉棠站在亭子外兩步遠,白大褂兜著一束野草樣本,目光落在木箱上。她沒問是誰放的,也沒立刻打開。她隻是站著,手指捏著草莖,指節泛白。
“你為什麼不直接給我。”她終於開口,聲音不高,也不冷。
“怕你不要。”他說。
她抬眼看他。他站在竹凳前,袖口沾著昨天澆地基時的水泥灰,左眉骨那道疤在晨光下顯得淡了些。
“你覺得,我隻是個記數據的人?”她問。
他搖頭:“我不是這個意思。”
“那你是什麼意思?”她往前半步,“資金到賬,你寫在本子上;地基偏了半寸,你拿卷尺量;連我生氣,你也隻是塞張紙條。你做什麼都清清楚楚,可你有沒有想過,我也想聽你說一句‘我們一起’?”
他低頭,手指無意識摩挲筆記本邊緣。
“我想過。”他說,“但我怕說錯。怕你聽完覺得我不夠穩,或者……太自私。我回來不是為了重來一次,是想把事情做成。可最近我才發現,有些事,光靠‘做成’不夠。”
她沒接話。
他翻開筆記本,翻到“資金進展”那一頁“到位”兩個字下麵,紅筆畫了個圈。他指著圈說:“我畫這個,是想等你一起來寫下一個字。不是通知,是商量,可我沒做到。”
風停了片刻,竹葉不再晃動。
“你知道我為什麼堅持改茶樹區的紅線?”她聲音輕了些,“不是因為數據。是因為我娘離家出走之前,還經常去坡上去聞那開花的香氣。她說,隻要花還在,村子就不是空的。可沒人聽她的。後來她病重,賬上缺錢,我拿嫁妝補了窟窿。我沒告訴任何人,包括我爹。雖然後來她病好了,卻沒回這個家。這些事我一個人扛下來,不是因為我能扛,是因為沒人和我一起扛。”
他看著她。
“你現在也是這樣。”她說,“你把所有的人都壓在自己肩上,好像隻要你不倒,一切都會好。可你不是木頭人,我也不是隻會寫報告的機器。我們需要說話,需要知道對方在想什麼,而不是靠一張紙條猜來猜去。”
他沉默了會兒,從工具箱夾層掏出一張照片。照片邊緣發黃,是他母親葬禮那天拍的。父親坐在靈堂角落,手抖得握不住煙。他指著照片說:“我回來,是因為有人在等我。現在,我也想成為那個等人的人。”
林曉棠眼眶微紅。她低頭解開白大褂口袋,取出一小包種子。紙包已經磨得起毛,上麵用鉛筆寫著“野雛菊,三年生”。
她走近一步,伸手探進他工裝褲右口袋——那裡有個破口,線頭垂著。她把種子塞進去,手指碰到他褲袋裡的筆記本硬角,沒縮回,而是輕輕按了下。
“明年春天,這片荒地會開滿花。”她說,“你得和我一起看。”
他沒動,也沒說話。風又起了,吹得竹亭頂的茅草沙沙響。他伸手摸了摸那個破口,指尖碰到紙角的棱角。
“你之前說,我眼裡隻有村子,沒有你。”他低聲說,“其實我每天早上路過茶樹坡,都會看一眼你常坐的那塊石頭。下雨天,我繞路去小學,就為了確認檢測儀有沒有歸還。我不是沒看見你,是我……不知道怎麼讓你知道我看得很深。”
她抬頭看他,歪了下頭,像平時思考的那樣。
“那你現在知道了?”
“我知道了。”他說,“有些路,要兩個人走,才算開始。”
她輕輕點頭,轉身要走。
“曉棠。”他叫住她。
她停下,沒回頭。
“下次生氣,沒走那麼快。”他說,“讓我追得上。”
她肩膀微微動了下,沒說話,腳步卻慢了下來。
他站在原地,看著她走下緩坡,白大褂後擺被風吹起一角。他低頭拉開工具箱拉鏈,取出筆記本,翻到新的一頁。筆尖懸在紙上,停了幾秒,寫下:“她把種子放進我的口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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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完,他合上本子,塞回褲袋。破口處的線條蹭過紙頁,發出輕微的摩擦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