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仿佛被無形的手掐斷了流動,凝滯成堅硬的琥珀。
縫合屍那由破碎針筒、扭曲金屬和汙濁橡膠構成的恐怖巨爪,就那樣詭異地懸停在王平麵前,不足一寸。
腐臭的氣息混合著刺鼻的藥味,如同實體般噴薄在他的臉上。
怪物那作為頭部的渾濁藥瓶微微歪斜,瓶內暗黃的液體不安地晃動,它那混亂的本能,似乎對眼前這個渺小獵物體內,突然迸發出的、某種與創造它的根源同質、卻更加深邃、更加純粹的龐大力量,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困惑與一絲源自本能的忌憚。
王平僵立在原地,如同一尊失去靈魂的雕像。
他的雙眼徹底失焦,瞳孔深處不再倒映出現實的恐怖,而是被強行塞入了洶湧澎湃的記憶洪流。
他不再是一個被迫的旁觀者,而是被一股無可抗拒的力量,狠狠地擲入了林婉的執念深淵,切身感受著那份足以將靈魂反複撕裂、碾磨成粉末的極致悲痛。
——手中那張輕飄飄的紙,卻重逾千鈞,冰冷的診斷文字每一個筆畫都像是燒紅的烙鐵,狠狠地燙在心臟最柔軟的地方。
——女兒那張日漸失去血色、瘦削脫形的小臉,強裝出的、令人心碎的笑容,如何也掩蓋不住眼底深處對疼痛和未知的深深恐懼。
——最後的那一刻,那氣若遊絲、幾乎被監護儀聲響淹沒的微弱呻吟:“媽媽……我好疼……我真的好疼……”
——然後,是無邊無際的、吞噬一切的黑暗湧來,以及隨之爆發的、足以焚毀所有理智的滔天悔恨與不甘:“為什麼不是我?!為什麼不能是我來代替她承受這一切?!”
這早已超越了簡單的悲傷,這是一個母親的世界徹底崩塌之後,用儘最後一絲殘存的人性、燃燒一切所換來的、想要抓住、想要逆轉、甚至不惜扭曲現實法則也要強行重構的、瘋狂到極致的執念!
這股力量,既是創造並維持這個永恒輪回的醫院怪談的恐怖根源,其最核心處,卻也蘊含著一絲極端、扭曲、卻也因此而無比強大的、“守護”的意誌。
“平哥!平哥你怎麼了?!你說話啊!”小波帶著哭腔的、驚恐萬分的呼喊聲,仿佛從極其遙遠的水底傳來,微弱地刺激著王平那即將被龐大外來意識徹底淹沒的自我。
不能沉淪下去!一旦被同化,就將萬劫不複!王平在意識的驚濤駭浪中,憑借著一線求生本能,拚命地掙紮。
他模糊地感知到林婉那想要“守護”女兒的執念核心,同時也清晰地感受到了這股執念失控後,如何化作了包括林婉自己囚禁一切的永恒牢籠的悲劇。
他必須從中掙脫出來,不是被這股力量吞噬,而是要……找到引導它、利用它的方法!
“守護……守護……”
一個念頭,如同在絕對黑暗中劃過的刺目閃電,瞬間照亮了他混亂的思維。
林婉的執念本質是“守護”,儘管其表現形式已經扭曲成了可怕的怪談。
而其力量屬性,正源於此。反觀眼前這個縫合屍,它是由被拋棄、被汙染的醫療廢棄物組成,從象征意義上,它本身就是“治療”失敗、“守護”缺失的產物,是執念陰影下的畸形兒。
那麼,對抗這種因“缺失”而生的怪物,真正有效的,或許並非硬碰硬的毀滅,而是……
彌補那份“缺失”?是淨化?是安撫?或者說,是重新賦予其本應被賦予的、“守護”的意義?
福至心靈!
在生死一線的巨大壓力催化下,在王平自身對於保護小波、對於活下去的強烈守護欲望被激發到頂點的瞬間,他與林婉執念洪流中那最純粹、最本源的“守護”意誌,產生了某種短暫的、危險的共鳴與理解!
他不再試圖笨拙地抵抗那股洶湧而入的力量,而是開始嘗試著,用自己的意誌作為舵盤,去小心翼翼地引導這股狂暴的洪流,用自己的理解,為其塑造一個臨時的、具體的目標形態——不是去重構整個扭曲的世界,而是僅僅用來守護眼前!守護這片方寸之地!
他鬆開了緊握著殘破黑傘的手,因為他覺得物理的防禦在此刻已毫無意義,將全部的精神、意誌、乃至靈魂的重量,都集中在了與那隻舊玩具熊的連接上,集中在那浩瀚無邊的悲傷與守護欲之中。
他仿佛握住了一把無形的、灼熱的刻刀,正艱難地、痛苦地在那混亂無序的力量洪流裡,銘刻下屬於自己的、對“守護”這一規則的理解和臨時定義!
這個過程帶來的痛苦遠超想象,他的大腦仿佛被無數細針穿刺,靈魂像是在地獄之火中灼燒,每一寸神經都在尖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