毀滅的風暴中心，阿月撐起的琉璃光如來法相，如同驚濤駭浪中唯一屹立的礁石，在孫悟空狂怒的攻勢下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道道裂痕在法相表麵蔓延，如同破碎的瓷器，每一次暗金色妖氣的衝擊，都讓那溫潤的琉璃光華劇烈搖曳，黯淡一分。阿月臉色已如金紙，鮮血不斷從嘴角、鼻孔甚至眼角滲出，但她結印的雙手穩如磐石，眼神中的決絕未曾動搖半分，仿佛將所有的生命力都注入了這尊守護虛影之中。
張自在被八戒攙扶著，眼睜睜看著這一切，心急如焚，卻無能為力。他嘗試溝通掌心的混沌種子，回應他的卻隻有一片深沉的、飽食後的死寂。過度透支的反噬如同冰冷的鎖鏈，纏繞著他的神魂和經脈，連抬起一根手指都變得無比艱難。他能感覺到，阿月的力量正在飛速消耗，這尊法相，撐不了多久了。
“小老鼠……看你能撐到幾時！”孫悟空狂笑著，攻勢愈發狂暴，千百道殘影從不同角度發動攻擊，利爪撕扯，鐵拳轟擊，妖氣化作的兵刃如同暴雨傾盆，那琉璃法相的光芒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衰敗。
就在法相即將徹底崩碎，阿月眼中也閃過一絲絕望的刹那——
“大！師！兄！”
一聲低沉沙啞、卻仿佛蘊含著流沙河萬古死寂與無邊沉重的咆哮，猛地炸響！
是沙僧！
他不知何時，竟已從那片被他撞碎的岩壁廢墟中掙紮著站了起來。此刻的他，形態已然大變！
原本隻是如同背後靈般依附的罪業黑影，此刻徹底沸騰了！粘稠如實質的黑暗從他七竅中湧出，從他每一個毛孔中蒸騰而起，不再是虛幻的影子，而是化作了翻滾的、咆哮的、由無數痛苦麵孔和絕望嘶嚎凝聚而成的黑色火焰！
這火焰沒有溫度，隻有極致的冰冷與死寂。它灼燒的不是物質，而是存在本身，是靈魂，是記憶，是所有的希望與光。
沙僧的雙眼，已徹底被這罪業黑火吞噬，變成了兩個深不見底的痛苦漩渦。他周身的氣息瘋狂暴漲，卻帶著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混亂與暴戾，與之前那沉默壓抑的狀態判若兩人！他強行衝破了自我設下的禁錮，不再試圖“背負”罪業，而是……釋放了它！
“攔住他……”沙僧的聲音變得扭曲而重疊，仿佛有億萬亡魂在他體內同時呐喊，“必須……攔住……”
他猛地抬起雙手，那沸騰的罪業黑火隨著他的動作，化作兩條猙獰咆哮的罪業冥龍，帶著湮滅一切生機、拖拽萬物沉淪的恐怖氣息，不再是阻擋，而是主動地、瘋狂地纏向了暴走的孫悟空！
“滾開！你這罪孽纏身的廢物！”孫悟空厲喝，反手一拳轟向其中一條冥龍。
暗金色的妖氣與罪業黑火再次碰撞，但這一次，結果截然不同！
那罪業黑火竟如同擁有生命和腐蝕性一般，接觸到孫悟空的妖氣，並未被立刻震散，反而如同附骨之疽，沿著妖氣反向纏繞而上，瘋狂地侵蝕、汙染！那其中蘊含的無數負麵情緒——被吞噬者的恐懼、沉淪者的絕望、輪回者的怨毒——如同最惡毒的詛咒，順著能量連接，狠狠衝擊向孫悟空的心神！
“呃！”孫悟空悶哼一聲，動作不由得一滯。那罪業黑火的侵蝕力遠超他的預料，更麻煩的是，其中蘊含的極致“負麵”與“沉淪”意境，與他此刻暴怒狂躁的“毀滅”心境，竟產生了一種詭異的共鳴，仿佛要將他一同拖入那無儘的黑暗深淵！
而另一條罪業冥龍，則趁機死死纏繞住了他的腰身！那冰冷的、仿佛能凍結靈魂的觸感，以及其中傳來的無數亡魂試圖將他一同拉入罪孽泥潭的拉扯力，讓孫悟空暴怒之餘，更感到一種發自靈魂深處的厭惡與……一絲不易察覺的驚悸。
“給俺老孫……開！”孫悟空怒吼，周身妖氣如同火山爆發般噴湧，試圖震散這該死的枷鎖。
但沙僧已然不顧一切！他咆哮著，推動著更多的罪業黑火湧入冥龍，那黑色的火焰甚至開始反噬他自身，他的皮膚開始變得焦黑，血肉仿佛在消融，露出下麵森白的骨骼，但那骨骼也迅速被黑火浸染。他是在用自己的存在作為燃料，瘋狂地催動著這原本用於懲罰他自身的罪業之力！
“沙師弟！停下！你會被徹底汙染的！”張自在看得目眥欲裂，嘶聲喊道。他能感覺到，沙僧的意識正在那罪業黑火的狂潮中迅速沉淪，那無儘的痛苦與絕望正在吞噬他最後的人性。
“汙染……嗬嗬……早已……如此……”沙僧扭曲重疊的聲音帶著一種令人心碎的麻木與決然，“大師兄……不能……一錯再錯……”
他的犧牲，並非毫無意義。
那罪業黑火的侵蝕與纏繞，雖然無法真正傷害到孫悟空強大的妖體，卻成功地遲滯了他的動作，乾擾了他狂躁的心神，更重要的是，那其中蘊含的、屬於沙僧自身萬載沉淪的痛苦與此刻不惜自身也要阻止他的執念，如同冰水般，不斷澆灌在孫悟空被怒火焚燒的靈魂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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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次，兩次……
每一次罪業之力的衝擊，都讓孫悟空狂暴的攻勢為之一頓。那被金箍和怒火遮蔽的靈台，終於被撕開了一絲縫隙。
他看到了沙僧那在罪業黑火中逐漸消融、卻依舊死死支撐的淒慘模樣。
他看到了阿月那瀕臨極限、卻依舊不肯放棄守護的堅定眼神。
他看到了張自在眼中那並非恐懼、而是帶著焦急與某種他無法理解的複雜情緒的目光。
他甚至看到了豬八戒那空洞眼神中流露出的、對他的恐懼，以及對張自在的依賴……
這些畫麵，與幻境中那些被扭曲的影像交織、碰撞。
難道……我真的……錯了？
這個念頭如同毒刺，狠狠紮入他混亂的意識。
“呃啊啊啊——！！！”
孫悟空發出一聲更加痛苦、卻不再純粹是憤怒的咆哮，他猛地抱住頭顱，金箍傳來一陣劇烈的、並非來自咒文、而是源自他自身靈魂掙紮的刺痛！纏繞在他身上的罪業冥龍被他驟然爆發的力量震得寸寸斷裂，化作漫天飄散的黑火餘燼。
但他沒有繼續攻擊。
他站在原地，暗金色的毛發根根倒豎，胸膛劇烈起伏，那雙燃燒的金瞳中，血色與暴戾緩緩退潮，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極致的混亂、痛苦與……一絲茫然無措的空洞。
他看看幾乎被罪業黑火吞噬、隻剩一個人形輪廓卻依舊麵向著他的沙僧，又看看光芒耗儘、軟軟倒下的阿月，最後，目光落在了那個被他重傷、此刻正用一種他讀不懂的眼神望著他的和尚身上。
我……做了什麼？
沙僧見孫悟空終於停下了攻擊，那強行支撐的意誌仿佛瞬間崩塌。周身的罪業黑火如同潮水般退去，不，是重新倒卷回他的體內，帶著更加深沉的反噬。他再也支撐不住，那焦黑破碎的身軀直挺挺地向後倒去，砸在地上，濺起一片黑色的灰燼，氣息微弱得如同隨時會熄滅的燭火。
代價，是幾乎永墮沉淪，萬劫不複。
琉璃法相破碎，阿月倒地。
沙僧瀕死，罪業反噬。
張自在重傷，力量枯竭。
八戒茫然，恐懼未消。
火雲洞的廢墟之上，一片死寂。隻有能量湮滅後的餘波在空氣中發出細微的嘶鳴，以及……孫悟空那逐漸變得粗重、卻充滿了迷茫與痛苦的喘息聲。
魔猿之怒暫熄，留下的，是遠比外部創傷更難以愈合的、團隊內部深可見骨的裂痕，與一份沉甸甸的、由犧牲與痛苦換來的、短暫的清醒。
第十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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