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雲洞廢墟之上,死寂如厚重的裹屍布,壓抑得令人喘不過氣。孫悟空那一聲飽含警惕與未散暴戾的質問——“她到底是誰?!”——如同冰冷的投石,砸破了這脆弱的平靜,在每個人心中蕩開層層不安的漣漪。
張自在沒有立刻回答。他的目光越過孫悟空緊繃的肩膀,落在阿月身上。那枚殘破的古佛舍利碎片正懸浮於她眉心之上,散發著溫潤而悲憫的琉璃光暈,一絲絲精純古老的能量如同涓涓細流,滋養著她乾涸的經脈與瀕臨熄滅的生命之火。她蒼白的臉頰確實恢複了一絲微弱的血色,但眉宇間卻凝聚著一股化不開的沉重,仿佛在昏迷中,依舊背負著萬古的宿命。
他又看向另一邊。沙僧倒在焦黑的地麵上,罪業反噬的黑火雖已內斂,卻依舊如同活物般在他焦黑的體表下隱隱蠕動,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伴隨著痛苦的痙攣,仿佛隨時會被拖回那無儘的罪孽深淵。他的犧牲,是用自身的沉淪,強行換取了孫悟空片刻的清醒。
而豬八戒,則蜷縮在自己腳邊,那雙剛剛褪去些許空洞的豬眼裡,此刻又被新的恐懼填滿,看看瀕死的沙僧,又看看氣息危險的孫悟空,最後無助地望著自己,肥胖的身軀抖得像篩糠。
信任的基石已然崩塌,團隊四分五裂,人人帶傷,前路未卜。
一股巨大的疲憊感如同冰水,淹沒了張自在。不僅是身體的傷痛,更是心靈的沉重。他隻是一個想活下去的普通人,為何要背負這些?
就在這時,掌心的混沌種子,傳來了一絲極其微弱、卻與以往截然不同的悸動。
不再是麵對能量時的貪婪躁動,也不是麵對佛力時的排斥警惕,而是一種……近乎“共鳴”般的、低沉的悲鳴。仿佛它也感受到了這片廢墟之上彌漫的痛苦、犧牲與迷茫,那萬物歸墟的寂滅本質,與眼前這由欲望、罪業、憤怒與恐懼交織而成的絕望圖景,產生了某種深層的呼應。
這絲悸動,像是一點微弱的火星,濺入了張自在幾近凍結的心湖。
他忽然明白了。
他無法像傳說中的聖僧那樣,用無上佛法度化世人,撫平傷痛。他自身都與魔性共生,在黑暗中掙紮。他所能做的,或許……隻能是“理解”,並在這理解的基礎上,點燃一點屬於自己的、微弱的“光”。
他深吸一口氣,那帶著焦糊與血腥味的空氣刺痛了他的肺腑,卻也讓他昏沉的意識清醒了幾分。他迎著孫悟空那雙充滿質疑與未散凶戾的金瞳,沒有退縮,聲音沙啞卻異常平靜地開口,回答的卻並非是關於阿月的問題:
“她是誰,或許很重要。但我們是誰……此刻,更重要。”
他緩緩抬起左手,並非指向任何人,而是虛按在自己胸口,那混沌種子沉寂的地方。
“悟空,你恨這金箍,恨一切束縛,追求絕對的自由。我明白。”他的目光坦然地與孫悟空對視,“因為我體內這東西,它渴望的,是比毀滅更徹底的‘寂滅’,是萬物終焉,連‘自由’這個概念本身都將不複存在的‘無’。某種意義上,它才是最大的‘束縛’,我無時無刻不在與它爭奪我自身的存在。”
孫悟空瞳孔微縮,攥緊的拳頭不易察覺地鬆動了一絲。
張自在又將目光轉向地上氣息奄奄的沙僧,眼神中充滿了複雜的悲憫:“沙師弟,你背負罪業,視其為永恒的枷鎖與懲罰。我……亦能體會。”
他頓了頓,腦海中閃過吞噬骸骨之心時的冰冷瘋狂,閃過引導混沌種子湮滅萬物時的漠然死寂,閃過金蟬子佛力被強行掠奪時的扭曲快感。
“我這雙手,同樣沾滿罪業。非是出於本心,卻已融入骨血。背負它,非是榮耀,而是……不得不承受的重量。贖罪之路,或許不在於放下,而在於……背負著它,找到前行的意義。”
最後,他看向腳下蜷縮的八戒,聲音低沉下來:“八戒,你以貪婪填補空虛,最終卻被空虛吞噬。我……何嘗不曾迷茫?”
他想起了對回歸現代的渴望,那何嘗不是一種對“安穩”的貪婪?想起了初得力量時的竊喜,那何嘗不是一種對“掌控自身命運”的貪婪?這黯淵界的求生之路,本身就像一場永無止境的、對“活下去”的貪婪索取。
“我們……”張自在的聲音不高,卻仿佛帶著某種奇異的力量,穿透了廢墟的死寂,回蕩在每個人的耳邊,“都不是完人。皆有心魔,皆有罪孽,皆有所求,皆有所懼。”
“悟空追求的自由,沙師弟尋求的解脫,八戒渴望的填補,阿月背負的使命……還有我,隻是想找到一條活下去,或許還能‘回家’的路……”
“我們被強行捆綁在這條路上,彼此猜忌,互相傷害……但或許,正因為我們都是殘缺的,都是在這黑暗中掙紮的囚徒,反而……更能理解彼此的痛。”
說到這裡,他不再言語。而是將全部的心神,沉入體內,沉入那片與混沌種子共生的、灰敗與生機交織的意識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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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再試圖去“駕馭”或“壓製”那顆種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