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蕪山穀中,夜色漸濃。稀薄的星光勉強灑落,勾勒出嶙峋山石的輪廓,四周寂靜得隻剩下風聲嗚咽,更添幾分孤寂與蒼涼。
墨炎尋了一處背風的石壁凹陷,將依舊昏迷的師尊小心安置其中。他升不起篝火怕引來未知危險),隻能脫下自己的外袍,仔細墊在師尊身下,又將他緊緊裹好,試圖抵禦夜間的寒氣。
然而,範閒的身體卻開始不正常的發冷。那並非環境的寒冷,而是一種從骨子裡透出的、神魂虛弱到極致引發的陰寒。他的嘴唇失去了最後一絲血色,甚至微微泛紫,身體無意識地輕微顫抖,呼吸也變得愈發微弱。
墨炎輸入的溫和靈力如同泥牛入海,根本無法驅散這股深植於本源寒意。那剩餘的蘊神蓮他不敢再輕易動用,生怕藥性衝突。
焦急、無助、心疼……種種情緒幾乎將墨炎吞噬。他握著師尊冰冷刺骨的手,一遍遍哈著熱氣揉搓,卻收效甚微。
忽然,他想起古籍中曾有記載,極寒入髓、神魂將散之時,有時需以純陽生機渡入,或可吊命。而他所修煉的功法雖屬寒性,但金丹破嬰後,丹田內自生一縷先天元氣,至純至淨,蘊含生機,或許……
一個大膽又僭越的念頭不受控製地冒了出來。
他的心跳驟然失序,臉頰在冰冷的夜風中竟開始發燙。
這……這太逾越了!簡直是大逆不道!
可是……看著師尊痛苦顫抖、氣息奄奄的模樣,任何可能的方法他都願意嘗試!
掙紮良久,擔憂最終戰勝了禮法與羞恥。
墨炎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氣,仿佛下了赴死般的決心。他顫抖著伸出手,極其輕柔地托起師尊冰冷的下頜。
師尊的皮膚細膩如玉,觸手卻冰涼得讓他心尖發顫。那雙總是清冷疏離的眸子緊閉著,長睫在蒼白的臉上投下脆弱的陰影,平日裡淡色的唇此刻因寒冷而微抿著,透著一股驚心動魄的脆弱美感。
墨炎的心臟狂跳得快要炸開,血液奔湧的聲音在寂靜的夜裡格外清晰。他閉上眼,努力摒棄所有雜念,緩緩俯下身。
距離越來越近,師尊身上那縷熟悉的冷梅幽香混合著血腥與藥味,縈繞在鼻尖,幾乎讓他窒息。
終於,在雙唇即將觸碰的前一刻,他運轉心法,將丹田內那縷珍貴無比的、溫熱的先天元氣緩緩渡出,小心翼翼地、試探地、覆蓋上那冰冷的柔軟。
觸感比想象中更加柔軟,卻冰得讓他心驚。他不敢有絲毫雜念,全神貫注地引導著那縷溫熱的生機,如同最細膩的暖流,一點點渡入師尊口中,試圖溫暖那冰冷的經絡和近乎凍結的魂火。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凝固。
山穀寂靜,星子無聲。隻有少年滾燙的呼吸與身下人微弱的冰涼交織。
然而,就在墨炎全心渡送元氣之時,身下的人卻忽然發出了一聲極輕的、帶著痛苦意味的呻吟。
墨炎猛地一僵,下意識地想要撤離。
卻就在這時,那雙緊閉的琉璃眸子,倏然睜開!
四目相對!
距離近在咫尺!呼吸可聞!
墨炎的大腦瞬間一片空白!整個世界仿佛都失去了聲音和色彩,隻剩下師尊那雙初時還帶著一絲茫然和虛弱,但迅速轉為震驚、錯愕,最終凝結成冰封般難以置信和……滔天怒意的眸子!
他能清晰地看到師尊瞳孔中映出的、自己驚慌失措的倒影!
範閒似乎完全沒料到醒來會是這般景象。他身體依舊虛弱無力,但眼神卻銳利如刀,死死地盯著近在咫尺的徒弟,那目光仿佛要將墨炎徹底洞穿、凍結!
墨炎如同被一道天雷劈中,猛地彈起身,踉蹌著後退好幾步,臉頰爆紅得像要滴出血來,心臟瘋狂擂鼓,幾乎要從喉嚨裡跳出來!嘴唇上那殘留的冰冷柔軟觸感和師尊震怒的眼神,如同烙鐵般燙在他的靈魂深處!
“師、師尊!我……我不是……您聽我解釋!”他語無倫次,手腳都不知道該往哪裡放,恨不得找條地縫鑽進去。
範閒沒有立刻說話,他隻是艱難地、用手臂支撐著想要坐起來,卻因為虛弱和怒火而再次跌回去,發出一聲壓抑的悶咳,臉色更加難看。但他那雙眼睛,始終如同最寒冷的冰錐,死死釘在墨炎身上。
山穀裡的空氣仿佛都凝固了,壓抑得讓人窒息。
星光冰冷地照耀著這場麵,將少年的無地自容和師尊的震怒冰冷,勾勒得無比清晰。
一場風暴,似乎即將在這荒蕪寂靜的夜色中爆發。
【範閒視覺:】
範閒從一陣又冷又熱的古怪感覺中掙紮醒來,首先映入眼簾的,是自家徒弟放大到有點變形的臉,以及……嘴唇上一種軟乎乎、暖烘烘的觸感?
範閒:“???”
他腦子還有點懵,像是被凍住的漿糊剛化開。啥情況?做夢呢?夢到傻徒弟偷啃自己珍藏的靈果了?
直到他對上墨炎那雙瞬間瞪得溜圓、寫滿了“完犢子了!”的驚恐眼睛,以及對方像被燙到一樣猛地彈開、差點摔個屁股墩兒的狼狽樣子,範閒那高速運轉雖然目前轉速不高)的大腦才終於處理完現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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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不是靈果。是……
範閒的表情瞬間凝固了。從茫然到震驚,再到一種“我是不是還沒睡醒這一定是個離譜的噩夢”的難以置信。
墨炎已經徹底慌了神,臉紅的像剛出鍋的蝦子,手腳並用地比劃著,語無倫次:“師師師尊!您聽我解釋!是是是是它先動的手!啊不是!是是是是您太冷了!像塊冰鎮糕點心!啊呸!我是說您寒氣入體!弟子是為了救您!用用用用那個先天元氣!古籍上說的!對對對!古籍!”
他恨不得把心掏出來證明自己的清白,差點當場表演個以頭搶地。
範閒聽著這顛三倒四的解釋,看著徒弟那副恨不得鑽地縫的蠢樣,原本那點被冒犯的震驚和惱怒,莫名其妙地被一種極度荒謬和無語的情緒取代了。
所以……這傻小子是為了救他,用了某種奇葩古籍上的奇葩方法,跑來給他……人工輸送暖氣?
這都什麼跟什麼啊?!
範閒下意識地咂摸了一下嘴,嗯……好像確實有一股精純的暖流在體內化開,驅散了不少寒意。感覺……還挺舒服?呸!)
他試圖板起臉,維持師尊的威嚴,但看著墨炎那快要哭出來的表情,以及腦袋頂上那根因為剛才動作太大而翹起來的呆毛,嘴角差點沒忍住抽搐了一下。
他強行壓下那點古怪的笑意,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冰冷嚴肅雖然因為虛弱沒什麼氣勢):“……所以,你就用嘴?”
墨炎猛點頭,又趕緊搖頭,哭喪著臉:“弟子愚鈍!弟子知錯!師尊您罰我吧!扛鼎!藥浴!抄門規一萬遍!弟子絕無怨言!”隻要彆把他逐出師門或者清理門戶就行!
範閒看著他這副認罪態度良好、但顯然沒抓住重點的樣子,隻覺得額角青筋歡快地跳起了舞。他揉了揉眉心,感覺神魂的傷好像更疼了氣的)。
“起來。”他沒好氣地說道,聲音虛軟,“跪著像什麼樣子。”
墨炎如蒙大赦,手腳發軟地爬起來,但還是不敢抬頭,像個鵪鶉一樣縮著脖子。
範閒靠在石壁上,緩了口氣。算了,跟這傻小子計較什麼?他腦子裡估計就一根筋,除了吃、修煉、怕師尊,就沒彆的東西了。這種“人工取暖”的蠢事,估計真是他能想出來的“最好辦法”。
就是這方式……太特麼坑師尊了!
範閒在心裡默默把“查閱所有古籍並銷毀不靠譜偏方”提上了日程。
他瞥了一眼恨不得把自己縮成一團的徒弟,那副可憐兮兮的樣子,又想起剛才那暖烘烘的觸感打住!),最終還是無奈地歎了口氣,帶著濃濃的嫌棄和一絲不易察覺的……彆扭?
“下次再敢用這種蠢辦法……”範閒頓了頓,試圖找出一個足夠有威懾力又符合現狀的懲罰,“……就罰你一個月不準進廚房!”
墨炎:“!!!”
這懲罰簡直比扛鼎還狠!不能給師尊做飯的人生還有什麼意義!
“弟子再也不敢了!絕對沒有下次了!”墨炎立刻保證,聲音洪亮,充滿了決心。
範閒哼了一聲,算是暫時揭過了這篇。主要是他現在實在沒力氣教訓徒弟,而且……好像確實暖和了一點?再次打住!)
他閉上眼睛,努力把“徒弟的嘴唇挺軟”這種危險的念頭從腦子裡扔出去,開始專心調息,引導體內那縷先天元氣和蘊神蓮的藥力。
——
墨炎見師尊沒有立刻清理門戶的意思,終於偷偷鬆了口氣,拍了拍嚇壞的小心臟。但一想到剛才那近距離接觸,臉頰又開始冒熱氣。
他偷偷瞄了一眼師尊閉目調息的側臉,在星光下好看得不像話,就是臉色還有點白。
嗯……師尊沒事就好。就是方式有點……咳,刺激,不過……下次還敢。
山穀裡的氣氛依舊有點微妙的尷尬,但那股劍拔弩張的緊張感已經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摻雜著無奈、好笑和一點點說不清道不明情緒的詭異和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