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特麼…到底有完沒完啊！
範閒猛地掀開被子坐起，胸口劇烈起伏，瞪著黑暗中那個模糊的青影。
“苦！我知道苦！那方子上寫著黃連黃芩能退熱，我哪知道您金尊玉貴喝不得！”他幾乎是吼出來的，帶著連日來的驚嚇和委屈，“我給您賠不是了行不行？我明天就去買飴糖，買蜜餞，買全江南最甜的糕點供著您！”
蕭決被他突然的爆發弄得頓了頓，飄近了些。油燈早已熄滅，隻有微弱的月光從窗紙透入，勾勒出他半透明的輪廓。他偏著頭，似乎在消化範閒的話。
“糕點……”他重複了一遍，聲音依舊平直，但範閒莫名覺得那空洞的眼神裡似乎多了點彆的東西，“什麼糕點？”
範閒一愣，火氣卡在半道，上不來下不去。這鬼…關注點是不是有點歪？
“就…桂花糕，雲片糕，龍須酥…甜的，都不苦。”他沒好氣地列舉。
蕭決安靜地“聽”著，然後輕輕“哦”了一聲，沒再追問糕點，反而又飄回椅子那邊，維持著那個懸空的“坐姿”，不動了。
範閒喘著粗氣，看著重新陷入沉寂的鬼影，一拳打在棉花上，隻得悻悻地重新躺下，這回連腦袋都沒蒙。
後半夜，範閒睡得極不踏實，夢裡全是黑乎乎的湯藥和飄來飄去的青衫。天剛蒙蒙亮，他就頂著一對濃重的黑眼圈爬了起來。
蕭決還“坐”在原地，仿佛一夜未動。見範閒起身，他也飄了起來，無聲無息地跟在他身後。
範閒認命地歎了口氣。他揣上最後幾個銅板，打算出門買個炊餅填肚子，然後…然後再說吧。
剛推開客棧吱呀作響的門，一個提著菜籃的大娘正好路過，看見範閒，熱情地打了個招呼：“範郎中，早啊！喲，你這臉色…昨晚沒睡好？”
範閒勉強擠出一個笑：“啊，是…有點認床。”
大娘眼神往他身後瞟了瞟，範閒心裡一緊，生怕她看出什麼。
“這天兒是有點涼了哈，”大娘搓了搓手臂，“你站這兒，我老婆子都覺得背後冷颼颼的。”
範閒：“……”他乾笑兩聲，趕緊側身讓過，幾乎是落荒而逃。
蕭決依舊跟在他身後三尺，對他的窘迫毫無所覺。
在街角買了炊餅，範閒一邊啃一邊漫無目的地走。那鬼就這麼飄著，引得早起趕路的行人偶爾投來詫異的目光——不是看鬼，是看這個邊走邊啃餅、時不時還對著空氣自言自語的年輕人。
範閒臉皮發燙，隻能儘量往人少的地方溜達。經過一家剛開門的香燭紙馬鋪時，他腳步頓了頓，猶豫著是不是該進去買點紙錢燒燒，看能不能把這尊大佛送走。
他偷偷回頭瞥了蕭決一眼。
蕭決也正“看”著那家鋪子，臉上沒什麼表情，但範閒莫名覺得，那空茫的眼神裡似乎…有那麼一絲絲的不讚同？
算了，估計沒用。範閒歇了心思，繼續往前走。
不知不覺，又走到了昨天那座石橋。他的攤子早沒了，估計被清掃橋麵的給收拾了。他靠在昨天那棵歪脖子柳樹下，望著橋下流淌的河水，隻覺得人生灰暗，前途無“亮”。
“唉……”他長長地歎了口氣。
蕭決飄到他身側，學著他的樣子，也“看”著河水。雖然他依舊是懸空的，但範閒竟從那姿勢裡看出點…模仿的意味？
這鬼…到底想乾嘛？
範閒心裡煩躁，忍不住開口：“蕭公子，您老這麼跟著我，到底圖什麼？我一沒錢二沒勢，就一個招搖撞騙的庸醫，您跟著我也報不了仇雪不了恨，更活不過來啊！”
蕭決轉過頭，空洞的眼睛對著他，過了好一會兒，才慢吞吞地說：“不知道。”
又是不知道！
範閒氣得想撓樹。
“但，”蕭決補充道，聲音輕得像柳絮，“彆處，去不了。”
這叫什麼事兒啊！
他看著蕭決那張俊美卻毫無生氣的側臉，心裡忽然生出點同病相憐的荒謬感。自己是個無處可去的江湖騙子，對方是個無處可去的孤魂野鬼。
“算了算了，”範閒擺擺手，自暴自棄地說，“您愛跟就跟吧。不過咱們約法三章，第一，不準再突然嚇我！第二，不準…不準離我太近！第三…第三我還沒想好！”
蕭決安靜地聽著，等他說完，輕輕點了點頭。
範閒有些意外，這鬼…還挺好說話？
他試探著伸出手，想拍拍胸口保證，結果手直接穿過了蕭決半透明的肩膀，帶起一陣冰涼的、仿佛穿過濃霧的觸感。
範閒猛地縮回手，臉色又是一白。
蕭決低頭，看了看自己被“穿過”的肩膀，又抬頭看範閒，臉上依舊沒什麼表情，但範閒似乎看到他幾不可察的…歪了歪頭？
“對不住對不住！”範閒趕緊道歉，生怕這鬼覺得自己在挑釁。
蕭決沒說話，隻是重新將視線投向河麵。
範閒看著他那安靜的、與世隔絕般的側影，第一次清晰地意識到，眼前這個，真的不是人。是一個他親手“治”死的，無處可去，隻能綁定在他身邊的…鬼。
而他那本祖傳的破醫典，還揣在懷裡。
他下意識地摸了摸胸口那本硬邦邦的書。
賠…
怎麼賠？
難道真要他一個庸醫，去研究那起死回生的逆天之法？
他看著河水，隻覺得那水流深不見底，就像他此刻的心情，和身邊這位鬼公子空洞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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