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邊,曹操在平定西涼、威震邊陲之後,浩浩蕩蕩班師回朝。許都城外,迎接的儀仗綿延十數裡,旌旗蔽日,鼓樂喧天,其威儀排場,遠超迎接天子應有的規製。曹操高坐於駿馬之上,身著繡袍金甲,目光掃過跪伏在道路兩側的文武百官,那眼神中已不再是權臣的矜持,而是近乎君主的睥睨。
劉協站在宮城高大的門樓上,身著繁複的冕服,麵無表情地看著下方那喧鬨而僭越的場景。風吹動他額前的十二旒玉串,發出細碎的碰撞聲,如同他此刻難以平靜的心緒。
果然,曹操回朝後不久,甚至未曾等到正式向天子述職,一場精心策劃的“勸進”大戲便拉開了帷幕。
先是禦史中丞陳群上表,盛讚曹操“興義兵,誅暴亂,平定天下,功蓋寰宇”,言“古之伊尹、周公,不能過也”,暗示應加以殊禮。緊接著,以華歆、王朗為首的一批朝臣紛紛附和,言辭愈發露骨,直指“丞相功高,非王爵不足以酬其勳”。
朝堂之上,暗流洶湧。每一次朝會,都如同沒有硝煙的戰場。支持曹操的官員聲音越來越高,而心存漢室的舊臣,如楊彪、孔融等人,則麵色凝重,或沉默以對,或言辭閃爍地試圖維護那早已名存實亡的禮法綱常。
劉協高坐龍椅,聽著下方或激昂、或諂媚、或無奈的奏對,心中一片冰冷。他很清醒,這一切都是曹操的意誌體現,所謂的“群臣勸進”,不過是一場早已寫好的劇本。他這個小天子的意見,無人在意。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了站在文官班列前列,始終沉默不語的尚書令荀彧。
荀文若,王佐之才,曹操能夠崛起於微末,統一北方,其人居功至偉。他不僅是曹操的首席謀士,更是士林清流的領袖,在朝野擁有極高的聲望。更重要的是,在荀彧心中,始終存有對漢室的一絲忠忱,他輔佐曹操,最初的目的,是“匡扶漢室”,而非取而代之。
此刻的荀彧,眉頭微蹙,眼神複雜地看著那些慷慨陳詞的同僚,嘴唇緊抿,始終未曾發一言。他那清瘦的臉上,有著難以掩飾的疲憊和掙紮。
劉協的心,微微一動。荀彧的態度,或許是這場風暴中,一個關鍵的變數。
最終,在幾乎一麵倒的“民意”推動下,一道由曹操心腹擬定,經小皇帝劉協“欣然同意”的詔書頒行天下:
“谘爾魏公操,……其以冀州之河東、河內、魏郡、趙國、中山、常山、钜鹿、安平、甘陵、平原凡十郡,封操為魏王……加九錫,劍履上殿,入朝不趨,讚拜不名……”
魏王!
自高祖“非劉氏而王,天下共擊之”的白馬之盟後,異姓封王,這是何等駭人聽聞的僭越!雖然此前曹操已受封魏公,但公爵與王爵,一字之差,天壤之彆。這一步邁出,曹操的代漢之心,已是昭然若揭,路人皆知。
詔書頒布之日,許都嘩然,天下震動。
魏王府,觥籌交錯,喧囂達旦。
曹操設宴款待群臣,慶祝晉位魏王。府內金碧輝煌,絲竹悅耳,舞姬曼妙,一派鼎盛氣象。曹操端坐主位,接受著文武百官的朝賀,誌得意滿之色,溢於言表。
然而,在這滿堂的喜慶之中,卻有一人格格不入。
關羽關雲長,作為曹操極力籠絡的客將,亦在受邀之列。他被安排在上席,麵前擺滿了美酒佳肴,但他始終正襟危坐,麵色沉靜如水,那雙丹鳳眼微眯著,偶爾掃過場中喧鬨的人群,尤其是高踞上位的曹操,眼神深處掠過一絲難以察覺的鄙夷和憤怒。
漢壽亭侯?偏將軍?這些曹操給予的官職爵位,在他眼中,遠不及當年在桃園與劉備、張飛結義時那句“上報國家,下安黎庶”的誓言。他留在這裡,一是為了保全兩位嫂嫂,二是感念曹操確實待他甚厚,贈馬贈袍,禮遇有加。但他內心深處,無時無刻不記掛著興複漢室的大業。
如今,曹操竟公然僭越稱王!這無疑是對他所忠誠的漢室最大的踐踏!看著那些昔日漢臣,如今對著曹操山呼“千歲”,諂媚之態令人作嘔,關羽隻覺得胸中一股鬱氣難以排遣。
“雲長,何以獨坐不飲?”曹操注意到了關羽的沉默,舉杯笑道,“今日孤王大喜,滿飲此杯!”
關羽抬起眼,目光如電,直視曹操,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入在場每一個人耳中:“關某平生,隻知有漢天子,不知有魏王。此酒,恐難下咽。”
刹那間,整個宴會廳安靜了下來。絲竹聲停,笑語聲歇,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關羽身上,充滿了驚愕、擔憂,甚至還有幾分幸災樂禍。
曹操臉上的笑容僵住了,眼底閃過一絲陰鷙,但旋即又化為一聲朗笑:“雲長真性情中人也!孤就喜歡你這份耿直!來,換酒,與雲長共飲!”
他看似大度,但握著酒杯的手指,卻微微收緊。關羽的態度,像一根刺,紮在他誌得意滿的心頭。
宴會不歡而散。關羽拂袖而去,留下滿堂神色各異的人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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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書令府,書房。
燭火搖曳,映照著荀彧清瘦而疲憊的身影。他獨自坐在書案前,案上攤開著那封晉曹操為魏王的詔書副本,旁邊還有一杯早已冰涼的茶水。
府門外魏王府的喧囂隱隱傳來,更襯得書房內死寂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