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庭湖深處的“雷霆”工坊,此刻正彌漫著一種混合著硫磺、金屬與焦灼的氣息。劉協蹲伏在那門曆經三次重大改進的青銅火炮旁,指尖撫過尚帶餘溫的炮管。射程突破六百步的狂喜已然沉澱,轉化為更具體、更嚴苛的數據與問題。
“陛下,炮管冷卻後,內壁發現三處發絲般細微的裂紋,均在膛線起始部位。”老匠師的聲音帶著疲憊與一絲惶恐,呈上最新的檢測報告。
劉協接過報告,眉頭緊鎖。射程的提升是以炮管壽命為代價的。這時代的青銅冶煉技術,即便在他超越時代的配比指導下,也已逼近物理極限。他腦中飛速掠過現代材料學的知識——碳含量、晶相結構、熱處理工藝……但在這個連溫度精確控製都依賴老師傅經驗的年代,很多想法隻能是空中樓閣。
“不必驚慌。”劉協的聲音沉穩,安撫著周圍工匠緊繃的神經,“找出問題,便是進步。裂紋集中在應力最大處,說明我們設計的膛線加深方案,對管壁強度要求更高了。”他拿起炭筆,在一旁的黑板上迅速勾勒,“這裡,膛線起始段的過渡弧度再放緩百分之二十。另外,嘗試在鑄造時,於此區域預埋冷卻鐵芯,形成局部激冷,或許能提升表層金屬密度。”
工匠們圍攏過來,仔細聽著這聞所未聞的“激冷鑄造法”,眼中既有困惑,也有被點燃的求知欲。天子總能提出這些看似異想天開,細思卻暗合物理之妙的法子。
“還有,”劉協指向那粗重的炮身,“機動性太差。下次鑄造,嘗試將炮耳前移,設計一個可以快速分解結合的炮車底盤,要能用四匹馬,甚至八匹馬拉動。未來,它不能隻固守一地,需能隨軍移動。”
“移動?陛下,此物重逾千斤,這……”工部尚書麵露難色。
“想辦法!”劉協語氣斬釘截鐵,“木輪不行就包鐵,道路不行就修路!朕要的,是能出現在任何需要它的戰場上的‘戰爭之神’,而非固定在牆頭的鐵疙瘩!資源、人力,朕給你們優先調撥!”
技術的優勢一旦停滯,便會被追趕甚至反超。曹操的“格物院”絕非擺設,孫權也在拚命學習。他必須保持代差的壓力。
離開工坊,劉協立刻召見了徐庶和龐統。他將火炮進展與瓶頸簡要說明,隨即話鋒一轉:“‘雷霆’雖利,然成型尚需時日,且耗費巨大,難以速成。眼下破局,仍在於‘勢’。子龍入蜀,情況如何?”
徐庶呈上一封密報,麵色凝重:“陛下,子龍將軍已秘密抵達成都,並通過‘南越商行’的渠道,與張鬆接上了頭。然而,情況有些不順。”
益州,成都。
趙雲扮作來自荊楚的藥材商人,憑借著“南越商行”精心準備的重禮——一麵晶瑩剔透的大型玻璃鏡,以及幾盒純度極高的雪白糖霜,終於敲開了益州彆駕張鬆府邸的大門。
張鬆其貌不揚,身材短小,但眼神銳利,透著精明與不得誌的鬱氣。他撫摸著那麵能將人毫發畢現照出的玻璃鏡,眼中閃過一絲貪婪,但很快被謹慎取代。
“趙東家遠道而來,所為何事,不妨直言。”張鬆屏退左右,開門見山。
趙雲按照預定計劃,並未直接暴露身份和全部意圖,而是以荊南大商賈代表的身份,提出希望與張鬆合作,壟斷部分蜀錦對外銷售,並許以驚人分成。
張鬆聽完,嘿嘿一笑,枯瘦的手指敲著桌麵:“趙東家好大的胃口。隻是,益州之事,非張某一人可決。州牧府內,盯著這塊肥肉的人,可不少啊。”他話鋒一轉,試探道,“聽聞荊南那位天子,近來風頭很勁?連張文遠這等悍將都投奔了去。卻不知……其誌在荊南一隅,還是……另有乾坤?”
趙雲心中一動,知道正題來了,謹慎答道:“陛下乃漢室正統,誌在掃平奸逆,光複漢室。然曹操勢大,孫權虎視,故暫居荊南,積蓄力量,以待天時。”
“光複漢室……好大的旗號。”張鬆語氣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譏誚,“然則,劉季玉劉璋)亦是漢室宗親,坐擁益州天府之國,帶甲十餘萬,何以未見其有‘光複’之舉?非不能也,實不願也。這亂世,守成已屬不易,進取……,風險太大。”
他頓了頓,壓低聲音:“趙東家,明人不說暗話。你家陛下若真想‘合作’,空口白牙,恐怕難以取信於人。劉季玉雖暗弱,然益州並非無忠臣良將。王累、嚴顏等老臣,對漢室忠心耿耿,可也首先忠於劉璋。沒有足夠的‘誠意’和‘實力’,想在這益州掀起風浪,難!”
趙雲聽出了張鬆的言外之意:他是在待價而沽,也在觀察劉協究竟值不值得他冒險投資。僅僅商業利益和空泛的大義名分,不足以打動這隻老狐狸。
“那張彆駕以為,何為‘誠意’?何為‘實力’?”趙雲沉聲問道。
張鬆眯著眼,慢悠悠地道:“聽聞荊南有‘雷火’之利,能開山裂石?有‘鎮海艨’巨艦,能橫行江河?這些……或許算得上‘實力’。至於‘誠意’嘛……”他意味深長地看了趙雲一眼,“若陛下能設法,讓那盤踞漢中的張魯,近期無暇南顧,讓我益州西線安穩些許……這便是天大的‘誠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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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雲心中凜然。張鬆這是在出難題,也是在試探劉協的影響力能否延伸到漢中。同時,這更是一個極其危險的提議,一旦劉協對張魯有所動作,無論成敗,都可能打草驚蛇,讓劉璋警覺。
“張彆駕的要求,在下會設法轉達。”趙雲不動聲色,“隻是,此事關乎重大,需從長計議。”
張鬆笑了笑,不再多言,端起了茶杯。
第一次接觸,便在這樣一種相互試探、各懷心思的氛圍中結束。趙雲感覺,張鬆這條線,遠比預想中更複雜、更謹慎。
而更讓趙雲意想不到的是,當他試圖通過張鬆的關係,接觸另一位關鍵人物——法正時,卻遭到了明確的、幾乎是冷漠的拒絕。
法正隻托張鬆帶回一句話:“孝直法正)人微言輕,唯知恪儘職守,不敢妄議國是。荊南美意,心領了,然益州之事,自有州牧與諸位同僚決斷,外人不宜插手。”
態度鮮明,劃清界限。
消息傳回臨湘,劉協看著密報,手指輕輕敲擊桌麵。龐統在一旁,黑臉上露出“果然如此”的神情。
“陛下,張鬆貪婪而狡,法正謹慎而傲。此二人,非輕易可動。張鬆索要‘投名狀’,是既要好處,又不想擔風險。法正……怕是覺得陛下目前實力,尚不足以讓他押下重注。”龐統分析道。
劉協點了點頭,現代博弈論的思維在腦中運轉。張鬆是典型的“理性經濟人”,追求利益最大化,風險最小化。法正則更複雜,他有才,更有強烈的自尊和功業心,他在等待一個能讓他儘展所長,並能給予他足夠尊重和信任的主公。目前的自己,在地盤和實力上,確實還不足以讓法正這類頂尖人才毫不猶豫地納頭便拜。
“子龍在成都,不宜久留,亦不宜強行推進。”劉協沉吟道,“傳令給他,暫時保持與張鬆的商業往來,不必再提政治合作。對法正,暫時冷處理。我們的滲透,轉向更底層,更隱蔽。同時,讓‘南越商行’加大對益州的經濟滲透力度,尤其是鹽鐵和布帛,用商業的力量,潛移默化地影響其經濟命脈。”
他看向龐統:“士元,看來取益州,非一朝一夕之功。我們仍需耐心,‘廣積糧,高築牆,待其時’。”
龐統拱手:“陛下聖明。”
桐柏山,北麓防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