荊南臨湘的春日，在一種外鬆內緊的詭異氣氛中流逝。劉協站在那麵巨大的天下輿圖前，目光不再是單純的銳利，更添了幾分沉鬱的重量。
“消息傳出去，最快需要幾日能到文長手中？”劉協的聲音有些沙啞，連續的精神緊繃和戰略推演，讓他眉宇間帶著一絲難以化開的疲憊。
諸葛亮肅立一旁，羽扇輕搖的速度比平日慢了幾分，顯露出他內心的不平靜：“陛下，益州南部山高林密，部族雜處，即便動用最緊急的蠻族信道，繞過蜀軍可能的封鎖，至少也需五六日。這還是在一切順利的前提下。”
龐統搓著手，矮胖的身軀在殿內顯得有些焦躁：“五六日……文長他們若是行軍快，恐怕已接近成都平原邊緣了！萬一他們按原計劃一頭撞上去……”
“沒有萬一。”劉協打斷了他，語氣斬釘截鐵，更像是在說服自己，“魏文長不是莽夫，他久經戰陣，對危險有野獸般的直覺。朕給他的命令中也強調了‘臨機專斷’，隻要他接到消息，哪怕隻接到一星半點風聲，以他的能力，必能做出最正確的判斷。”這是他對麾下將領的信任，也是現代管理中“授權”與“信任”思維的體現。他無法微操千裡之外的戰場，隻能選擇相信前線指揮官的素質。
他深吸一口氣，將目光從益州那片令人揪心的區域暫時移開，轉向江東和中原。“我們的‘檄文’，發出去了嗎？”
“已通過所有能用的渠道，向天下散播。”諸葛亮回道，“揭露劉璋勾結曹魏，背棄漢室。同時，也已嚴令雲長和文遠，加大佯動和摩擦力度。隻是……陛下，如此雙線，甚至三線施壓，國力雖近年有所增長，但根基尚淺，長久下去，恐難支撐。”
劉協何嘗不知這是在走鋼絲？但他沒有選擇。“非常之時，行非常之事。國庫還能支撐多久？”
“若維持目前態勢，且益州戰事不陷入長期糜爛，可支撐半年。若……若東線或北線有變，則難以為繼。”諸葛亮的回答精準而冷酷。
“半年……”劉協喃喃道，目光再次投向地圖上的江夏。那裡，是荊州的東大門，也是連接荊益與江東的戰略要衝。“告訴江夏守將，提高警惕，謹防孫權狗急跳牆。”
他提到了江夏，但潛意識裡，仍認為孫權的主要目標是趁火打劫益州，或騷擾交州。畢竟，直接攻打重兵布防的江夏，風險太大，不符合孫權一貫謹慎的風格。這一絲基於曆史經驗和常規邏輯的判斷，成為了此刻戰略視野中一個微小的、卻可能致命的盲區。
建業，吳侯府。密室。
此處的氣氛，與荊南的凝重截然不同，更像是一場精心策劃的獵殺前的最後推演。孫權碧眼之中精光閃爍，掃過眼前僅有的三人：周瑜、呂蒙、魯肅。
“荊南劉協，主力已被牽製在益州方向，其國內空虛，此乃天賜良機！”孫權的聲音壓抑著興奮，“子明呂蒙），你之前所提‘白衣渡江’之策，詳細道來。”
呂蒙一身勁裝，雖已是都督之尊，卻依舊保持著武將的銳氣，他抱拳道：“主公！劉協此刻注意力皆在西線，江夏守軍雖眾，但久無戰事，必有懈怠。我可精選熟悉水性的悍卒數千，偽裝成商旅、流民，乘坐普通貨船，分批混入江夏附近水域。待時機成熟，夜間同時發難，突襲江夏外城水寨及幾處關鍵碼頭！同時，大軍主力隨後壓上，裡應外合，必可一舉拿下江夏！”
魯肅麵帶憂色：“此計雖妙，然風險極大。江夏乃荊州重鎮，城防堅固，守將亦非庸才。若一擊不中，恐打草驚蛇，反遭荊南報複。且我軍若攻江夏，則與荊南徹底撕破臉皮，再無轉圜餘地。”
周瑜此時開口，他麵色依舊帶著幾分病態的蒼白，但眼神卻銳利如昔：“子敬魯肅）所慮，不無道理。然，機不可失。劉協若全取益州，其實力將遠超於我，屆時我江東唯有俯首稱臣一途。如今，趁其主力西顧，正是斬斷其一條臂膀的良機。江夏一下，則我控扼長江上遊，進可威脅荊南腹地，退可保江東無憂，戰略主動權將儘在我手！”
他頓了頓，看向孫權：“為保萬全，我可親率一支偏師，南下作勢攻打交州蒼梧郡。張遼、戲誌才皆在交州，見我來攻，必不敢輕動，甚至可能從側翼支援江夏的兵力會被我牽製。如此，可為子明減輕壓力。”
呂蒙接口道：“大都督此策大善！虛虛實實，讓劉協摸不清我軍真正意圖！”
孫權聽著麾下文武的謀劃，心中天平徹底傾斜。奪取江夏的誘惑，壓過了對風險的擔憂。他猛地一拍案幾：“好！便依此計！公瑾周瑜），你即日率水軍兩萬，南下佯攻交州，聲勢要大，務必讓張遼不敢北顧！子明，白衣渡江之事，由你全權負責，所需人手、船隻，儘可調撥！要快，要隱秘！”
“末將遵命！”呂蒙、周瑜齊聲應諾。
魯肅看著決心已定的孫權和成竹在胸的周瑜、呂蒙，心中暗歎一聲，知道再勸無益，隻能默默祈禱此計能成，江東能真的借此扭轉乾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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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都，魏宮。
曹丕看著夏侯霸呈報的、已率一千“王師”抵達漢中，並受到張魯部將“熱烈歡迎”的奏章，臉上露出了滿意的笑容。
“夏侯霸年輕氣盛，有他坐鎮漢中，想必劉協不敢輕舉妄動。”曹丕誌得意滿地對司馬懿說道。
司馬懿垂首恭立，語氣平淡無波：“陛下聖明。夏侯將軍在漢中，便如一根釘子，釘在了劉協西進之路的側翼。他若攻益州，便要時刻提防漢中方向；他若返身攻漢中，則益州之圍自解。此乃陽謀，劉協徒呼奈何。”
“隻是，仲達，朕聽聞孫權似乎也有意插手益州？”曹丕問道，他對江東的動態同樣關注。
司馬懿嘴角泛起一絲難以察覺的冷笑：“孫權鼠目寸光，見小利而忘義。他見益州有機可乘，定然按捺不住。無論他是真援劉璋，還是假途滅虢，都與陛下無礙。他們兩家在益州廝殺越狠，消耗越大，於陛下而言，越是好事。陛下隻需穩坐釣魚台，靜觀其變即可。”
曹丕哈哈大笑：“有仲達在，朕可高枕無憂矣！”他完全沉浸在司馬懿為他編織的、坐收漁利的美夢之中，卻看不到司馬懿低垂的眼簾下，那冰冷的目光正注視著更深遠的未來——一個曹氏與孫劉兩家持續流血，而他司馬家悄然積蓄力量的未來。
西涼，武威郡以南，祁連山餘脈。
馬超和徐庶率領的殘部，經過艱難跋涉，終於在一片水草相對豐茂的河穀地帶暫時紮下營來。這裡已是羌人與漢人聚居區的邊緣，遠離夏侯淵兵鋒，但也遠離了他們的西涼故土。
營火旁，馬超擦拭著陪伴他多年的銀槍，槍身上的斑駁痕跡記錄著曾經的榮耀與如今的落魄。徐庶則借著火光，看著一份簡陋的、由荊南“影衛”冒險送來的地圖和指令。
“陛下讓我們盯緊漢中方向……”徐庶眉頭微蹙，“曹魏派了一支千人的‘王師’入駐漢中，由夏侯霸統領。”
馬超冷哼一聲：“夏侯霸？黃口小兒！若是他伯父夏侯妙才來，某還忌憚三分！千人？夠做什麼？擺設而已！”
徐庶搖頭，神色凝重：“孟起不可輕敵。此千人非為征戰，乃為彰顯曹魏態度，是司馬懿的‘勢’。陛下讓我們盯緊，是怕漢中曹軍有所異動，威脅到魏延將軍的側翼，或是……將來阻擋陛下大軍入蜀的通道。”
他站起身，望著東南方向，那裡是漢中，更是益州。“陛下身處漩渦中心，仍不忘叮囑我等保全自身，伺機而動……我們雖暫困於此，亦不能無所作為。孟起，可多派斥候，聯絡周邊親漢的羌人部落，同時嚴密監視漢中曹軍動向，一有異動，立刻飛報陛下！”
馬超重重點頭，銀槍頓地：“軍師放心！此地雖非西涼，但某手中長槍，仍可飲血！”
荊南，臨湘。皇宮寢殿。
夜色深沉，甄宓為剛剛結束又一輪軍議歸來的劉協端上一碗安神湯。看著他眉宇間難以掩飾的疲憊和憂慮，她心中揪緊。
“陛下，益州之事，非一日可決，萬望保重龍體。”她柔聲勸道。
劉協接過湯碗，卻沒有喝，隻是握著，感受著那點溫度。“文昭，朕是不是……太急了？”他少有地流露出不確定，“若朕穩紮穩打，先徹底消化荊南、交州，再圖益州，是否就不會有今日之險局？”
甄宓輕輕握住他另一隻冰涼的手，目光堅定而溫柔：“陛下，亂世爭雄，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穩紮穩打固然穩妥，然曹魏、東吳豈會坐視我等壯大？陛下行此險招，亦是時勢所迫。況且，陛下已做了所能做的一切安排，魏將軍勇毅，法先生多智，孔明先生善謀，必能逢凶化吉。”
劉協反手握緊她，汲取著那份溫暖與力量。“你說得對，開弓沒有回頭箭。”他眼中重新凝聚起決心，“但朕不能將所有壓力都交給前線將士和孔明他們。益州局勢瞬息萬變，朕……必須去！”
甄宓美眸微微睜大：“陛下要……親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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