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正仔細地將劉協的密令看了三遍,他緩緩卷起薄絹,指節因用力而微微發白,抬起頭時,那雙深陷的眼眸中,之前因囚禁和傷痛帶來的些許陰霾已被一種近乎燃燒的銳利所取代。
“陛下……雄主之姿,非常人之量。”他輕聲評價,語氣中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感慨,仿佛透過這紙密令,看到了那個遠在荊南、卻已將手伸向益州的年輕帝王。“如此困境中,不行退縮保守之策,反令我等深入腹地,紮下根基……此等魄力,劉季玉望塵莫及。”
他看向魏延,目光灼灼:“魏將軍,陛下將此重任托付你我,是信任,亦是考驗。成都不可久留,董和絕非庸才,待他厘清大牢混亂,必定會發動更嚴密的搜捕。我們必須儘快出城,與城外大軍彙合,方有施展拳腳的餘地。”
魏延重重點頭,他此刻心潮澎湃,既有救出法正的喜悅,更有對未來的昂揚鬥誌。“先生所言極是!隻是如今四門緊閉,全城戒嚴,如何出城,還需仰仗商行之力。”他將目光投向阿吉。
阿吉連忙躬身:“文掌櫃,法先生,放心!我們已有安排。官府搜捕雖嚴,但成都每日消耗巨大,蔬果、淨水、乃至清理夜香的車輛,總需進出。我們已打點好西麵一座側門的守軍校尉,明日清晨,有一支運送潲水的車隊要出城,我們可以混在其中。”
“潲水車?”魏延眉頭微蹙。
法正卻淡然一笑,帶著一種洞察世情的嘲諷:“非常之時,行非常之事。能屈能伸,方為大丈夫。比起階下之囚,泔水之味,又算得了什麼?”
計議已定,眾人不再猶豫。陳式等人為趙梟進行了更細致的包紮,喂他服下了商行提供的傷藥。其餘人也抓緊時間休息,恢複體力,準備迎接黎明時分的關鍵轉移。
魏延與法正則借著油燈的微光,低聲商討著後續的計劃。
“出城之後,首要之務是與我‘破陣營’主力彙合。”魏延在地上用樹枝劃出簡圖,“大軍藏於成都西北方向的深山,距離約一日半路程。會合後,依陛下之令,需尋一立足之地。先生以為,何處可為根基?”
法正目光掃過簡圖,手指毫不猶豫地點在了一個位置上:“綿竹!”
“綿竹?”魏延精神一振,這與陛下密令中提及的地點不謀而合。
“不錯。”法正解釋道,“綿竹乃成都平原北麵門戶,控扼金牛道咽喉,戰略地位極其重要。此地糧草充足,城防在劉璋治下有所荒廢,守將費觀,能力平平,且與東州兵集團素有嫌隙。”
法正頓了頓:“拿下綿竹,則北可威脅劍閣,南可震懾成都,東連梓潼,西接涪城,正是建立根基的絕佳之地!”
聽著法正條理清晰、洞察入微的分析,魏延心中最後一絲因之前行動失敗而產生的陰霾也一掃而空。
“好!便依先生之策!出城彙合後,目標——綿竹!”魏延拍板定論。
……
翌日清晨,天色未明,成都仍籠罩在夜色的餘燼和戒嚴的肅殺之中。西麵一座專供雜物進出的小側門緩緩開啟,一股難以形容的酸腐氣味彌漫開來。幾輛裝載著各大酒樓、官署收集來的潲水桶的破舊馬車,在守軍士卒嫌惡的目光和掩鼻的動作中,慢悠悠地駛出城門。
守門的校尉得了商行的重金打點,隻是隨意地用長矛捅了捅幾個看似滿溢的潲水桶,便不耐煩地揮手放行。他絕不會想到,在那些汙穢不堪的木桶夾層之中,蜷縮在墊高了底板的暗格裡,正藏著魏延、法正、重傷的趙梟以及陳式等幾名核心銳士。
馬車顛簸著,駛離了成都那巍峨而壓抑的城牆。當那股令人作嘔的氣味被郊外清冷的晨風逐漸吹散,當視線中不再有森嚴的守衛和冰冷的刀槍,蜷縮在暗無天日的夾層中的魏延,才長長地、無聲地舒出了一口憋悶許久的濁氣。
在預定的安全地點與阿吉派來接應的人彙合後,眾人迅速更換了衣物,處理掉身上的異味,並由商行準備了馬匹和偽裝身份。趙梟被安置在一輛鋪了厚厚軟墊的馬車裡,由一名銳士假扮的車夫照料。
一路無話,眾人打起十二分精神,避開官道,專走山林小徑,向著“破陣營”藏身的深山疾行。
……
兩日後,當魏延、法正一行人風塵仆仆、卻眼神鋥亮地出現在那片熟悉的幽穀營地時,整個“破陣營”沸騰了!
“將軍回來了!”
“是法先生!法先生救出來了!”
壓抑了許久的擔憂、焦慮和挫敗感,在這一刻儘數化為震天的歡呼和難以自抑的激動!士卒們湧上前,看著他們安然歸來的將軍,看著那位雖顯憔悴卻氣度不凡的謀士,看著那輛載著受傷弟兄的馬車,許多人眼眶都濕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