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的黑暗,濃稠得如同化不開的墨汁,籠罩著城市邊緣這片被遺忘的工業區。廢棄倉庫改造的臨時指揮中心裡,空氣仿佛凝固了,隻剩下設備低沉的嗡鳴和壓抑的呼吸聲。林晚站在巨大的戰術顯示屏前,屏幕上分割出數十個畫麵——衛星俯瞰圖、建築結構藍圖、實時監控流、以及陳默位於另一個安全屋的冷靜麵容。
她的眼神,是暴風雨來臨前死寂的海麵,深邃,冰冷,蘊藏著摧毀一切的力量。十年的隱忍,喪偶之痛,被迫與女兒分離的煎熬,被汙蔑追殺的憤怒,在此刻全部沉澱、壓縮,化作她瞳孔深處那一點寒星般的銳光。
陳默的聲音透過加密頻道傳來,清晰而穩定,如同磐石:“各單位最後確認。‘調虎’行動,倒計時三分鐘。”
時間滴答走過,秒針每一次跳動都敲擊在心臟最脆弱的瓣膜上。當時鐘的數字無情地跳向淩晨四點整時,城市多數區域還沉浸在睡夢的餘溫中,然而,在帝都、魔都、鵬城等七個核心城市的特定坐標,“宙斯科技”的分公司、區域總部、乃至幾個隱秘的數據中轉站,同時被刺耳的警笛聲粗暴地撕破了寧靜!
仿佛一場精心編排的交響樂,身著不同製服的執法人員——工商、稅務、網監、甚至消防——以“接到匿名舉報,需緊急核查稅務問題/數據安全合規/消防隱患”等五花八門卻完全合規的理由,幾乎在同一時間,敲開了“宙斯科技”各地大門!燈光驟然亮起,映照出玻璃門後前台人員驚慌失措的臉。
這絕非巧合。這是陳默調動了所能協調的一切官方資源,動用了埋藏多年的人情和籌碼,精心策劃的一場同步施壓。規模之大,範圍之廣,力度之強,前所未有,目的明確——製造一場足以讓“宙斯科技”總部核心管理層瞬間過載的全麵危機。
瞬間,“宙斯科技”總部的法務部、公關部、安保部的所有通訊頻道被徹底引爆!求援電話、緊急會議通知、法律谘詢請求如同海嘯般湧來,淹沒了正常的辦公秩序。留守總部的安保力量被緊急分散調往各處分公司應對檢查,高層管理亂作一團,焦頭爛額地試圖弄清楚這背後是否隱藏著更深的政商博弈。所有人的注意力,所有可調動的資源,都被這突如其來的、全方位的“合規風暴”牢牢吸引,如同被無形之手強行扭向了外部。
山林之中,最凶猛的老虎也被這漫山遍野的鑼鼓聲擾亂了心神,被迫離開巢穴,巡視它那看似處處起火的地盤。
幾乎就在地麵混亂達到第一個高潮的同時,另一個維度的戰爭,以更加狂暴的姿態拉開了序幕。
林晚坐在臨時指揮中心的主控台前,指尖在多個鍵盤上化作殘影,敲擊聲密集得如同沙場點兵。她不再是那個隱忍的文員,她是“彌涅爾瓦”,是智慧與戰爭的女神,在此刻降臨凡塵,執掌數據與代碼的權柄。
她調動了“暗流”時期積累的、以及陳默提供的龐大僵屍網絡資源,模擬出至少五個不同國籍、不同攻擊風格的黑客組織聯合入侵的假象!無數偽裝的數據包如同奔騰的鋼鐵洪流,從全球各個角落的肉雞服務器噴湧而出,以前所未有的強度和複雜度,悍然衝擊“方舟”AI設在全球各大核心節點的防火牆!
這不再是先前的試探性接觸,這是自殺式的、不計代價的佯攻!巨大的資源消耗甚至讓林晚麵前的幾台次級服務器發出了過載的警告嗡鳴。目的隻有一個:製造出一種“多個強大勢力同時發現了‘方舟’的秘密,並企圖趁‘宙斯科技’地麵混亂之機強行奪取或摧毀AI”的極端危機假象!
屏幕上,代表“方舟”AI防禦係統的數據流瞬間變得猩紅!警報指數呈幾何級數飆升!AI的絕大部分算力被本能地、強製性地調動起來,用於分析攻擊來源、修補漏洞、抵禦這看似來自四麵八方的、風格迥異的入侵浪潮!整個“方舟”係統,如同被捅了馬蜂窩的蜂群,陷入了短暫的、高度緊張的自我防禦狀態,其對外部物理傳感器的監控精度和對內部異常事件的響應優先級,不可避免地出現了細微的、卻是致命的延遲。
網絡的佯攻,聲勢浩大,吸引了主宰的視線,真正的殺招,則隱藏在陰影中,悄然逼近心臟。
淩晨四點二十分。琉璃湖頤養中心外圍,一片死寂,隻有遠處森林在夜風中發出的沙沙低語,以及近處湖水輕拍岸邊的微瀾,更襯托出此地的與世隔絕。
林晚已經脫下了便裝,換上了一套深藍色的、印有某知名醫療設備公司Lo的工裝。她戴著一頂壓得很低的棒球帽,臉上經過了簡單的易容,用特殊的矽膠材料和化妝品改變了麵部輪廓和膚色,顯得平凡而疲憊,符合一個深夜被叫起來執行緊急維護任務的工程師形象。手裡提著一個沉重的、裝著“精密檢測儀器”的工具箱,裡麵除了必要的偽裝道具,更多的是為她量身定製的潛入和對抗裝備。一輛同樣標識的廂式貨車停在療養院外圍道路的陰影處,司機是陳默安排的、值得信任的行動人員,負責接應和外圍警戒。
她的身份,是接到“中央生命體征監測係統例行維護與數據校準”工單的工程師。這份工單,來自於陳默團隊對療養院供應商係統的精心偽造和內應配合,每一個細節,從工單格式、授權碼到聯係人都天衣無縫,足以通過常規核查。
她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氣,讓肺葉充滿帶著湖水腥味的寒意,然後邁步走向療養院那扇巨大的、融合了現代科技與古典美學、卻透著冰冷排斥感的合金大門。門側的掃描器發出幽幽藍光,如同巨獸審視獵物的獨眼。
“身份驗證。”門禁通訊器裡傳來警衛冷漠的、不帶絲毫情緒波動的聲音。
林晚抬起手腕,露出一個特製的、內含偽造生物信息與工單芯片的手環,在掃描區晃過。動作自然,帶著一絲深夜工作的疲憊和不耐煩。
“滴——工程師,張薇,工單號ZT8848,權限確認。請進。”電子音冰冷地響起,合金大門無聲地滑開一道僅容一人通過的縫隙,仿佛巨獸微微張開了嘴。
一步踏入,內外溫差明顯,仿佛進入了另一個被嚴格控製的世界。內部空氣潔淨得不帶一絲煙火氣,恒溫恒濕,燈光柔和卻無影,巧妙地消除了所有可能產生陰影的死角,腳下的高級地毯吸走了所有腳步聲,隻剩下她自己微不可聞的心跳。無處不在的攝像頭以某種精密的規律緩緩轉動,冰冷的鏡頭折射著微弱的光。
她低垂著頭,帽簷遮擋了部分視線,但AR眼鏡中,陳默遠程標注出的最佳路線以高亮的綠色箭頭和虛線清晰地疊加在現實視野中。她快步穿梭在如同迷宮般的廊道中,方向明確,步伐穩定。她的心跳平穩,呼吸均勻,每一個動作都自然得如同經過了千百遍演練,將“執行例行公事的技術人員”這一角色扮演得淋漓儘致。偶爾有身著黑色製服的巡邏安保人員與她擦肩而過,目光銳利地掃過她胸前的工牌和手中的工具箱,並未過多停留。工單的合法性和她表現出的尋常,構成了最好的偽裝。
內部接應的人員(一個被陳默策反的、對周瞻宇獨裁統治不滿的中層管理員)通過加密耳麥,用極低的聲音為她實時通報著內部安保的動態微調,幫她避開了幾個臨時的檢查點和增加了巡邏頻率的區域。
她如同一個真正的幽靈,在森嚴的堡壘內部沿著預設的路徑悄然前行,利用每一個視覺死角,規避著電子眼的直接聚焦,一步步接近最核心的區域——位於建築最深處、獨占一整片湖景的,“國王”的宮殿。越是靠近,空氣中的壓迫感就越發明顯,仿佛無形的力場在排斥著所有未經許可的靠近者。
穿過最後一道需要雙重生物識彆(指紋與虹膜)的厚重玻璃幕門,眼前的景象豁然開朗,與外部規整冰冷的醫療環境截然不同。這是一條更加寬闊、更加靜謐的走廊,牆壁是溫暖的木質包覆,地麵是光可鑒人的大理石,昂貴的藝術品點綴其間,空氣中彌漫著一種奇異的、混合了某種昂貴香料和……微弱臭氧的味道,那是高精度電子設備長時間運行後特有的氣息。這裡,是療養院真正的禁區,周瞻宇的私人領域,權力的核心。
走廊的儘頭,是一扇厚重的、雕刻著繁複而詭異花紋的深色橡木門,門上的紋路在柔和的光線下仿佛在緩緩流動,透著神秘與不祥。門前,站著兩個人。
如同兩尊來自地獄的門神,牢牢扼守著最後的通道。
左邊一人,身形魁梧如山嶽,穿著剪裁合體的黑色戰術服,肌肉將布料撐得緊繃,充滿爆炸性的力量感。他的眼神如同西伯利亞的凍土,不帶一絲人類情感,隻有經曆過無數生死錘煉後的漠然,正是“屠夫”阿列克謝。他雙手交叉放在身前,看似隨意,但那姿態卻封死了所有可能的進攻角度,像一頭假寐的凶獸。
右邊一人,則顯得瘦削精乾,同樣一身黑衣,卻仿佛能吸收周圍的光線,存在感極其稀薄,若不刻意去看,幾乎會忽略他的存在。他臉上沒有任何表情,眼神空洞,仿佛對一切都漠不關心,但林晚知道,這就是那個在黑暗中用一根鋼琴線了結沈宏的“幽靈”。他僅僅是站在那裡,就給人一種毒蛇般陰冷致命的威脅感,仿佛下一秒就能發動無聲的致命一擊。
最終防線。果然是他們。周瞻宇最信任的兩把尖刀。
林晚的腳步在距離他們五米左右的地方停下。這個距離,進可攻,退……已無路可退。她能清晰地感受到兩股冰冷刺骨的殺意瞬間鎖定在自己身上,如同實質的冰針,刺穿著她的偽裝。
“屠夫”的目光如同解剖刀般刮過她的臉,似乎要透過易容麵具看清她的真容,聲音低沉沙啞,帶著不容置疑的壓迫感:“維護?這個時間?誰的指令?”他的手,已經悄無聲息地按在了腰側那不容忽視的隆起上,那裡顯然藏著致命武器。
空氣瞬間凝固,仿佛被抽真空,每一秒都漫長如世紀。
林晚深吸一口氣,沒有立即回答。她抬起手,輕輕按在右耳上那個看似是藍牙耳機的特製單鏡片AR眼鏡支架上,這是一個預設的信號。
鏡片瞬間亮起,幽藍的數據流如同瀑布般刷下。陳默冷靜到極點的聲音直接傳入她的耳膜,同時鏡片上清晰地標注出“屠夫”和“幽靈”的實時生理數據微變化(基於遠程生命體征監測)、可能的武器位置、以及根據大量戰鬥數據模擬出的數個突破路線和概率評估。冰冷的數據,是她此刻唯一的依靠。
“左側,‘屠夫’,右腿舊傷重心微偏,優先下盤乾擾。”
“右側,‘幽靈’,反應速度預估比你快0.1秒,注意他左手指關節異常,可能存在微型裝置。”
“方案C,成功率37.8%。執行。”
所有的猶豫、所有的恐懼,在這信息湧入腦海的瞬間被徹底摒棄。林晚的眼中,隻剩下絕對的冷靜和一絲近乎瘋狂的決絕。百分之三十七點八,夠了。
她迎著“屠夫”那足以讓普通人崩潰的冰冷目光,嘴角,竟勾起了一抹極淡、卻冰冷刺骨的弧度,那是一種挑釁,更是一種宣告。
然後,在“屠夫”和“幽靈”驟然收縮的瞳孔注視下,在兩人肌肉繃緊即將發動攔截的刹那,她猛地向前踏出一步,伸出帶著特製絕緣手套的手,毫不猶豫地,用力推向了那扇沉重的、仿佛隔絕著兩個世界的橡木門!
門,出乎意料地,沒有鎖死。或者說,某種更高權限的指令,在她觸及門扉的瞬間,暫時覆蓋了門禁係統。
門軸轉動,發出輕微而滯澀的摩擦聲。門後的景象,伴隨著一股更濃鬱的、混合著香料、臭氧和……某種衰老氣息的味道,撲麵而來。
門內是一個極其寬敞的空間,與其說是病房,不如說是一個充滿未來科技感的控製中心與古典書房結合體。一整麵牆是巨大的落地玻璃,窗外是漆黑如墨的琉璃湖,對岸城市的燈火如同遙遠的星辰。另一麵牆則是完全由無數塊屏幕組成的監控牆,顯示著全球各地的數據流、新聞、市場波動以及療養院內外的數百個監控畫麵,其中幾塊屏幕正閃爍著代表網絡遭受猛烈攻擊的紅色警報。
房間中央,背對著大門,放置著一張高大的、如同王座般的指揮椅。椅子上端坐著一個身影,穿著絲質睡袍,頭發梳理得一絲不苟。即使沒有回頭,那股掌控一切的、令人窒息的無形威壓,已經充斥了整個空間。
周瞻宇。
他仿佛沒有聽到門口的動靜,依舊凝視著屏幕上滾動的數據,用一種平穩得可怕的、帶著金屬摩擦質感的聲音緩緩開口,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入剛剛闖入的林晚耳中:
“你來了,‘彌涅爾瓦’。”他頓了頓,仿佛在品味這個名字,“或者說,我親愛的……林晚。”
“我等你,已經等了太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