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睿已把蒸餾器支在了院子裡。
玻璃曲頸瓶裡的酒精正緩緩沸騰,蒸汽順著冷凝管蜿蜒流淌,滴落在收集瓶中,發出“嗒、嗒”的輕響,像在數著時辰。
他守在爐邊,時不時調整,讓火勢保持在“文火”的程度。
“再餾三遍,應該就能到九成純度了。”陳睿用細布擦了擦收集瓶。
惠嬸端來一碗熱湯麵:“小郎君,先墊墊肚子,這活兒急不得。”
她看著那套亮晶晶的玻璃器皿,總覺得稀奇,“這瓶子比瓷碗還透亮,真能煉出治病的東西?”
“能。”陳睿接過麵碗,“等煉好了,和山藥粉混在一起,能做救心的藥片子。”
他呼嚕嚕喝著麵,眼睛卻沒離開蒸餾器,生怕火候大了,餾出的酒精摻了水分。
與此同時,孫小筱正在藥局的後院忙活。
西市買來的山藥堆在牆角,個個飽滿光滑,帶著新鮮的泥土氣。
先把山藥去皮,露出雪白的肉,再切成薄片,排在竹匾裡,架在炭盆上慢慢烘乾。
炭火是用的鬆針,火力溫和,烘得山藥片漸漸發黃,散出淡淡的甜香。
“得烘到一掰就碎才好。”她時不時翻動竹匾,鼻尖沾了點灰,像隻忙碌的小鬆鼠。
等山藥片徹底乾透,她又倒進石臼裡,細細碾磨,直到變成雪白的粉末,篩過細羅,裝在瓷罐裡,封口時還特意墊了層油紙防潮。
“這下就等師弟的無水酒精了。”孫小筱拍了拍手上的粉,看著罐子裡細膩的山藥粉,眼裡滿是期待。
兩日後,長安的風更冷了,刮在臉上像小刀子。孫思邈坐在藥局裡,望著窗外的雨,忽然對徒弟道:“去請秦將軍來一趟,說我這兒有新藥,或許對他的症。”
秦瓊這些日子過得確實艱難。
早年征戰落下的舊傷,到了秋冬就格外磨人,胸悶胸痛一天能發作一兩次,咳起來更是撕心裂肺,夜裡常坐著喘到天亮。
聽說孫思邈有新藥,他連忙讓車夫套了馬車,裹緊了襖子就往藥局趕。
“孫仙長。”秦瓊走進藥局時,臉色有些發白,說話都帶著喘,“您說的新藥……”
“先坐下歇歇。”孫思邈示意他躺在診榻上,“我先問問你的近況——胸痛時是不是像有石頭壓著?咳嗽帶不帶痰?”
秦瓊一一應了,說自己昨日在府裡看兵書,不知怎地就犯了病,疼得直冒冷汗,緩了半個時辰才好。
他剛說完,忽然眉頭一皺,雙手捂住胸口,臉色瞬間變得青紫,呼吸也急促起來,額頭上很快滲了層冷汗。
“來了。”孫思邈早有準備,取出那瓶硝酸甘油,又拿了個小銀勺,小心翼翼滴了一滴在勺裡,送到秦瓊嘴邊,“含在舌下,彆咽。”
秦瓊依言含住,隻覺一股微苦的辛辣味在舌尖散開,順著喉嚨往下鑽。
他閉著眼,胸口的劇痛像潮水般湧來,又在片刻後慢慢退去——不過半盞茶的功夫,那壓得他喘不過氣的“石頭”竟消失了,呼吸漸漸平順,臉色也緩了過來。
“這……這就好了?”秦瓊睜開眼,不敢相信地活動了下肩膀,胸口竟真的不疼了。
他掙紮著坐起來,對孫思邈深深一揖,“仙長!這藥太神了!比我吃的那些丸藥見效快太多了!”
孫思邈笑著擺手:“彆謝我,這藥是陳睿那小子送來的,昨日才到我這兒。”
“陳睿?”秦瓊又驚又喜,“就是懷德坊那個做玻璃的小郎君?我還以為他隻會造些琉璃鏡子、鋼弩器械,竟連藥都能造出來?真是……刮目相看!”
他想起上次在程咬金府上上見陳睿,那少年郎應對自如,原以為隻是聰慧,沒想到還有這等本事。
兩人又坐了一陣,秦瓊喝了碗熱茶,氣色好了許多,也沒再發作。
孫思邈道:“這藥隻能救急,治標不治本。你啊,還是得穩住心神,少動氣,天冷了就彆往外跑,每日用山藥、枸杞熬粥喝,慢慢養著。”
“仙長說的是。”秦瓊站起身,“我這就去懷德坊拜訪陳小郎君,當麵謝他。”
他走到門口,又回頭道,“仙長,那藥……能多給我些嗎?”
“我這兒隻剩小半瓶了,你去陳睿那裡取,他定然還有。”孫思邈道,“他說正在做片劑,更方便攜帶,你去了正好問問。”
秦瓊謝過孫思邈,腳步輕快地走出藥局。
寒風依舊刮著,他卻覺得胸口敞亮了許多,連呼吸都順暢了。
馬車往懷德坊去的路上,他心裡反複琢磨:這陳睿年紀輕輕,竟有這般能耐,造出的玻璃能照見毫發,做的鋼弩能射穿鐵甲,如今連救命的藥都能弄出來……當真是個奇人。
而懷德坊的院子裡,陳睿剛把最後一餾的酒精裝瓶,正用塞子封緊。
惠嬸進來報:“小郎君,秦將軍來了,就在門口呢。”
陳睿愣了愣,擦了擦手迎出去,心裡了然:秦瓊這時候來,自然是為了新藥了。
門簾一掀,秦瓊大步走進來,臉上帶著笑,哪裡還有方才在藥局的狼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