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午九點半，省發改委那間用於重要接待的貴賓室內，茶香嫋嫋，氣氛卻遠不如茶湯那般溫潤。林峰與“華科國際”副總裁張克勤分坐主賓位，隔著光可鑒人的紅木茶幾，麵上都帶著公式化的微笑，眼神卻在空中無聲交鋒。
張克勤約莫四十出頭，穿著一身剪裁合體的意大利定製西裝，腕表低調卻價值不菲，頭發梳理得一絲不亂，眼神銳利中帶著一絲久居上位的倨傲。他身後坐著一名助理和一名戴著金絲眼鏡、看似是法務或技術顧問的男子。
“林主任，久仰大名，果然是年輕有為啊。”張克勤端起茶杯，輕輕呷了一口，語氣帶著一種居高臨下的讚賞，“我們在海外，也時常聽到林主任在北山區打造的樣板，很有魄力。”
“張總過獎，不過是儘職儘責，為地方發展儘一份力。”林峰笑容不變，語氣平和，“倒是‘華科國際’名揚四海，張總更是業界翹楚，能來我們這小地方考察投資，是我們的榮幸。”
寒暄過後，張克勤很快切入正題，他身體微微前傾，目光變得更具壓迫感：“林主任，明人不說暗話。我們‘華科國際’對貴省規劃的‘智能裝備產業走廊’非常感興趣。不過，我們認為，以現有的模式和體量，格局還是小了點，進展也偏慢。我們集團可以牽頭，聯合幾家國際頂級的產業資本和技術巨頭，組建一個投資運營聯合體，直接對接到國家層麵的產業基金，打造一個千億級彆、具有全球影響力的智能裝備產業集群。不知道林主任意下如何？”
他說話時，手指習慣性地輕輕敲擊桌麵，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節奏感。他身後的助理適時地遞上了一份製作精美的項目建議書概要。
林峰沒有立刻去接，目光平靜地看著張克勤：“張總的雄心令人佩服。不過，這個產業走廊的核心在於激活內生活力，培育我們本土的產業鏈和創新能力。如果從一開始就由外部資本主導運營，恐怕會擠壓本土企業的生存空間，也容易導致技術和利潤的外流。我認為，合作可以，但主導權必須掌握在我們自己手裡。貴集團可以作為重要的戰略投資者，參與具體項目的建設，比如在青州合作建設一個高水平的研發中心，或者參與北山區某些關鍵零部件的產業化項目。”
張克勤臉上的笑容淡了下去，眼神微冷：“林主任，現在是全球化時代，閉門造車沒有出路。我們有資金、有技術、有國際市場渠道，能夠幫助這個項目快速達到國際一流水平。至於主導權……嗬嗬，誰投入最多，誰自然擁有最大的話語權，這是商業規則。我相信，省裡領導也是希望項目能更快、更好地見到成效。”
他直接抬出了省領導，意圖施壓的意味十分明顯。
林峰不為所動，語氣依然沉穩，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堅定：“張總，商業規則我懂。但這裡涉及的是國家產業戰略和區域經濟安全，不能完全用商業規則來衡量。培育內生動力，看似慢，卻是根基最穩、走得最遠的路。這一點，我們的立場是明確的，也是經過省委省政府初步認可的。”他巧妙地將“初步認可”抬出來，對抗對方口中的“省裡領導”。
張克勤盯著林峰，似乎想從他臉上看出一絲動搖，但林峰的目光平靜如水。貴賓室內的空氣仿佛凝固了，隻有空調係統發出低沉的運行聲。張克勤身後的那名金絲眼鏡男子微微皺眉，似乎對林峰的強硬感到意外。
“看來，林主任對我們‘華科國際’的實力和誠意，有所保留啊。”張克勤靠回沙發背，語氣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冷意。
“並非保留，而是原則問題。”林峰寸步不讓，“合作的大門永遠敞開，但必須在符合我們整體規劃和根本利益的前提下。”
會談在不冷不熱的氣氛中結束，雙方都沒有達成任何實質性共識。送走張克勤一行，林峰站在走廊窗邊，看著樓下那輛黑色的邁巴赫緩緩駛離。他知道，這隻是第一回合，張克勤絕不會輕易放棄。
果然，不到中午，楊新民就麵色古怪地前來彙報：“林主任，剛接到消息，張克勤的車在去‘錦江飯店’的路上，被一輛突然變道的環衛車輕微刮蹭，雖然不嚴重，但處理事故耽誤了不少時間，他和趙副主任的午餐約會恐怕要推遲了。”
林峰嘴角微不可查地揚了一下，秦風這家夥，手腳還挺利落。這點“小麻煩”傷不了人，但足以惡心一下張克勤，讓他知道蓉城的地界，不是他想象中那麼好橫著走的。
然而，下午發生的事情，就讓林峰笑不出來了。
他正在批閱文件，加密手機震動，是周嵐打來的，語氣帶著一絲急促：“林峰，剛得到消息，張克勤下午見了國土廳老李之後，直接去了青州！”
林峰心中一凜：“他去青州做什麼？”
“據說是實地考察‘智能裝備產業走廊’的潛在選址，而且，”周嵐頓了頓，聲音更沉，“他繞過市裡，直接接觸了我們下麵兩個縣的領導，開出了極其優厚的條件，承諾如果由‘華科國際’主導項目，將在他們縣投資建設配套產業園，並提供大量就業崗位。現在下麵有些同誌，心思已經開始浮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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釜底抽薪！張克勤這是直接去挖他的根基了！利用基層對發展的渴望和巨大的利益誘惑，從內部瓦解他對產業走廊的掌控力！
林峰的眼神瞬間變得冰冷無比。“嵐姐，青州那邊，你一定要穩住！我馬上想辦法！”
他掛了電話，立刻讓楊新民通知召開緊急主任辦公會。在會上，他強壓怒火，通報了張克勤在青州的舉動，但沒有提及周嵐，隻是說“接到地方反映”。
“同誌們，‘華科國際’這樣的行為，是無視我們省級統籌規劃，破壞區域協同發展大局！這是一種惡劣的搶項目、挖牆腳的行為！”林峰聲色俱厲，目光掃過在場的副主任們，尤其在趙文斌臉上多停留了一秒，“我們必須立刻采取措施，製止這種混亂苗頭！我建議，立刻以省發改委名義，向青州市及相關縣區發出正式通知，明確任何關於‘智能裝備產業走廊’的規劃調整和重大項目引入，必須嚴格遵循省裡的統一部署，未經批準，不得擅自與外部資本洽談具體落地事宜！同時，將這一情況向省委省政府做緊急報告！”
他這招是典型的用行政命令強行壓製，雖然能暫時穩住局麵，但也顯得有些被動，甚至可能激化與“華科國際”及背後勢力的矛盾。
趙文斌果然跳了出來，陰陽怪氣地說：“林主任，是不是反應過度了？人家企業自己去下麵考察投資環境，是正常的商業行為嘛。我們這樣強行乾預，會不會給人留下地方保護主義、排斥外來投資的印象？恐怕會影響我省的營商環境評價啊。”
林峰冷冷地看著他：“文斌同誌，這不是正常的商業行為，這是有針對性的、破壞既定規劃的行為！如果放任不管，全省的產業布局就會亂套！是所謂的‘印象’重要，還是實實在在的產業發展和安全重要？！”
他的聲音不大，卻帶著一股凜然的威嚴，讓趙文斌一時語塞。
會議最終通過了林峰的提議。但林峰知道，這隻是權宜之計。張克勤這一手，確實打在了他的七寸上。他回到辦公室，感到一陣疲憊，不僅僅是身體上的，更是心理上的。這些盤根錯節的利益糾纏，無處不在的明槍暗箭，讓他感到窒息。
他拿起蘇曼送的那把紫砂壺，壺身冰涼的觸感讓他稍微清醒了一些。他需要破局，不能總是被動應對。或許，該是時候動用一些非常規的手段，給這位張總，和他背後的人，一個更深刻的“教訓”了。
他拿起加密手機，準備聯係李銳和秦風。就在這時，手機屏幕率先亮起，是秦風發來的信息，內容讓他瞳孔猛地收縮：
“頭兒，跟蹤蘇主任的那兩個混混，其中一個開口了。指使他們的人，是‘數海科技’那個被海外彙款的副總監。但他聲稱，隻是想讓蘇主任‘受點驚嚇’，不敢真的做什麼。另外，我們發現張克勤的助理，與宋清河那個被捕的、負責海外聯絡的侄子，在半個月前，有過一次秘密會麵，地點在境外。”
兩條信息，如同兩道閃電，瞬間照亮了迷霧的一部分！
“數海科技”的副總監與威脅蘇曼事件直接相關！而張克勤的助理，竟然與宋清河的殘餘勢力有勾結！
林峰的嘴角，慢慢勾起一抹冰冷而危險的笑容。原來，根子在這裡。張克勤，你不僅想搶我的項目，還和我的死敵糾纏不清？那就彆怪我把你的底褲都扒出來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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