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92年,注定是不安生的一年。
吳橋布局於日朝兩國的情報網絡,如同一張悄然撒開的無形之網,雖然纖細,卻已開始捕捉到來自風暴中心的關鍵信息。
負責此事的陳五常,常年奔波於對馬、釜山、乃至琉球之間,以貿易為掩護,小心翼翼地經營著這條危險而重要的情報線。
在護衛軍指揮餘宏的暗中協助下,利用軍方的渠道和資源進行人員和物資的秘密輸送,陳五常的努力取得了突破性進展。他們成功聯絡上了一批特殊的人——大明錦衣衛早年安插在日本的諜報人員的後代。
這些人的父輩或祖輩,或許曾在嘉靖朝倭患最烈時奉命東渡,潛伏下來,意圖深入探查倭國情勢。
然而,隨著時間流逝,朝廷更迭,許多當年的暗線早已失去了與祖國的聯係,甚至被遺忘。
他們的後代在日本出生、成長,大多已徹底融入當地社會,娶妻生子,謀取生計,那段特殊的家族使命似乎已隨風而逝。
但血脈中的聯係和對故土的複雜情感,並非那麼容易徹底切斷。
陳五常通過隱秘的渠道和試探性的接觸,成功喚醒了幾條這樣的“沉睡”暗線。其中最重要的一人,化名尾島條一,本名林響。
他的祖父便是當年奉命潛伏的錦衣衛之一,後憑借其才智和手腕,竟一步步混入了九州強藩——薩摩島津氏的家臣體係,如今已是島津家一名頗受信任的中層管事,負責部分物資采買和賬目管理。
這一日,春寒料峭,鹿兒島城下町還籠罩在清晨的薄霧中。
林響尾島條一)像往常一樣,早早起身,換上漿洗得筆挺的吳服,將代表島津家下級武士身份的短肋差仔細地插在腰間。
他今日的任務是向城內執事房送交一批新到的漆器和紙張的賬目清單。
穿過戒備森嚴的城門,踏入島津家本丸,氣氛明顯不同於城外。
空氣中彌漫著一種緊張的躁動,隨處可見疾步而行的武士、足輕,以及搬運著武具、糧袋的夫役。
戰爭的氛圍,如同潮濕的海風般,無孔不入。
林響心中微凜,但麵上依舊保持著下級管事特有的恭謹與木然。
在執事房外間,他被告知執事大人正在偏殿與家主議事,令他將賬冊直接送至偏殿外,交由侍衛轉呈即可。
林響躬身應下,捧著賬冊,沿著熟悉的廊下走向那座臨著小小枯山水庭園的偏殿。
越靠近偏殿,守衛越發森嚴。
兩名身著赤色具足的旗本武士按刀立於紙門外。
林響認得他們,是島津義久的貼身近衛。
他深吸一口氣,壓下略微加速的心跳,上前幾步,在離門尚有數步遠的地方便停下,深深鞠躬,低聲說明來意。
一名近衛審視地看了他一眼,認出了這個常來送賬的“尾島管事”,點了點頭,示意他就在外間等候,待裡麵議事間隙再代為呈送。
林響再次鞠躬感謝,然後依言退到外間角落,垂手恭立,如同殿內其他幾個同樣在等待傳喚的低級役人一樣,努力讓自己顯得毫無存在感。
偏殿的障子並未完全合攏,許是為了透氣,留下了一道寸許寬的縫隙。
殿內低沉而清晰的談話聲,便從這縫隙中斷斷續續地傳了出來。
起初,林響並未在意,隻是眼觀鼻,鼻觀心,默默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