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怨靈調解辦公室,坐在那張熟悉的、桌腿墊著木片的辦公桌前,李小魚有種恍如隔世的不真實感。桌上堆積的“初級執念評估報告”依舊,同事們慵懶平和的魂力波動依舊,窗外酆都城亙古不變的景色依舊。一切都和他前往葬骨荒原之前沒什麼兩樣。
但一切,又都不同了。
他的魂體深處,多了一道冰冷而淩厲的劍印,那是慕容白留下的印記,也是保密與危險的警示符。他的懷裡,那枚記錄玉簡似乎變得更加沉重,它不僅承載著三萬英魂的往生記錄,更牽扯著域外幽煞與未知勢力的覬覦。他的腦海中,不斷回響著荒原上那黑影沙啞重疊的聲音——“界限將要重劃”、“誌在必得”。
“小魚,發什麼呆呢?這份‘癡迷繡花導致魂魄滯留陽間’的卷宗,趕緊處理一下,家屬等著引渡呢。”黑眼圈前輩將一份玉簡放在他桌上,打斷了他的思緒。
“啊?哦,好的,前輩。”李小魚回過神來,連忙拿起玉簡,收斂心神,開始投入工作。
然而,經曆了一次真正的生死邊緣,目睹了慕容白那斬斷法則的劍光,感受過來自九幽之外的冰冷惡意,再處理這些“婆婆媽媽”的初級執念,他的心境已然不同。他依舊認真,甚至比以往更加細致,但一種無形的疏離感,以及一種更深沉的責任感,悄然在他心底紮根。
他不再僅僅將這些執念看作需要完成的任務條目,而是嘗試著去理解每一個魂魄背後的故事,去體會那份讓他們滯留不去的、或微小或深沉的情感。這份理解,讓他給出的建議和調解方案,帶上了一種此前未曾有過的通透與溫度,處理效率竟在不知不覺中提升了不少。
同時,一種近乎本能的警惕,也融入了他的日常。走過酆都城的街巷,他會下意識地留意陰影角落的能量波動;與陌生的鬼差或魂魄交談,他會分出一絲心神感知對方魂力是否純粹;甚至在下班返回居所的路上,他也會刻意變換路線,並利用在煉魂崖鍛煉出的感知技巧,反複確認是否被跟蹤。
他不再輕易與同事談論工作之外的事情,尤其是關於血狼原、煉魂崖或是葬骨荒原的任何細節。當黑眼圈前輩或其他同僚好奇地問起他煉魂崖的經曆或慕容大人為何單獨召見他時,他都以“例行勞役”、“大人詢問一些巡查細節”等模糊的理由搪塞過去。
他知道,在慕容白查明真相、肅清威脅之前,保持低調、謹言慎行,是對自己、也是對周圍同僚最好的保護。
幾天後的一個傍晚,李小魚在歸檔一批已處理完畢的卷宗時,無意間翻到了一份來自“陽巡司”的例行通報副本。通報內容是關於陽間某處古戰場遺址代號“甲七”區域)近期能量波動監測異常的簡報,提到有微弱的不穩定陰氣泄漏,但未發現魂魄大規模異動或邪祟聚集,初步判定為自然現象,建議繼續觀察。
“甲七區域……”李小魚看著這個代號,覺得有些眼熟。他仔細回想,猛然記起,之前在葬骨荒原,慕容白大人斬殺幽煞、逼退黑影後,曾短暫地查看過一份地圖,上麵似乎就有這個區域的標記,而且顏色……是淡紅色的!
他的心猛地一跳。
陽間古戰場遺址的能量異常,地府邊緣葬骨荒原的幽煞活動,還有那黑影提及的“界限重劃”……這些看似孤立的事件之間,是否存在某種聯係?那古戰場,會不會是另一個潛在的“血狼原”?
這個念頭讓他坐立難安。他很想立刻將這份通報和自己的聯想上報給慕容白,但想起慕容白“不得與任何存在提及”的嚴令,又硬生生忍住了。他默默記下了通報的編號和“甲七”這個代號,將卷宗歸位,決定在下次慕容白召見時如果還有下次),再尋找合適的機會旁敲側擊。
就在他心緒不寧地準備下班時,辦公室的門被推開,一股熟悉的、帶著淡淡檀香與書卷氣息的溫和力量彌漫開來。
所有鬼差,包括黑眼圈前輩,都立刻站起身,恭敬行禮:“參見陸大人!”
陸明飛依舊是那副青袍素淨、溫潤如玉的模樣,他微笑著對眾人頷首示意,目光隨即落在了李小魚身上,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深意。
“李小友,幾日不見,魂體凝練了不少,看來煉魂崖一行,收獲頗豐。”陸明飛走到他桌前,語氣隨意地說道。
李小魚心中一驚,連忙躬身:“全賴慕容大人嚴格要求與石魁將軍指點,屬下隻是僥幸完成勞役。”
陸明飛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手指輕輕拂過李小魚桌上那疊待處理的卷宗,目光掃過那份剛剛被李小魚歸檔的、來自陽巡司的通報副本所在的位置,看似無意地問了一句:“近日公務可還順利?可有遇到什麼……特彆的案子?”
李小魚頭皮微微發麻,陸明飛的目光雖然溫和,卻仿佛能洞悉人心。他強自鎮定,垂首答道:“回陸大人,一切如常,並未遇到特彆之事,都是些初級執念的調解工作。”
“嗯,那就好。”陸明飛點了點頭,似乎隻是隨口一問,“地府秩序,在於細微之處見真章。處理好每一份執念,亦是功德。”
他又勉勵了辦公室眾鬼差幾句,便轉身離去,仿佛隻是偶然路過。
但李小魚卻感覺,陸明飛最後那句“細微之處見真章”和那看似無意的一瞥,都彆有深意。他是在提醒自己什麼?還是他已經察覺到了什麼?
看著陸明飛離去的背影,李小魚站在原地,心中波瀾再起。慕容白的冰冷肅殺,陸明飛的溫和洞察,還有那潛藏在暗處、覬覦著玉簡與所謂“界限”的未知敵人……他仿佛置身於一張無形的大網之中,每一步都需如履薄冰。
他摸了摸懷中那枚似乎永遠帶著一絲溫熱的玉簡,感受著魂體內那道冰冷的劍印。
日常的漣漪之下,是洶湧的暗流。而他所能做的,便是在這無聲的戒備中,努力提升自己,等待,並尋找破局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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