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之期，轉瞬即逝。
這三日對李小魚而言，簡直如同重新投了一次胎。他幾乎寸步不離地守在趙破虜那間陰森的古宅裡，聽著這位三百年前的將軍，用沙啞而沉鬱的聲音，一遍遍回憶著“血狼原之戰”的每一個細節。
三萬將士，不僅僅是冰冷的數字。趙破虜能清晰地報出許多人的名字、籍貫，甚至他們的樣貌特征和軍中趣事。有憨厚力大、總搶著扛軍旗的王大錘；有箭術超群、卻愛偷偷寫家書的秀才兵張清；還有跟了他十幾年、最後為他擋下致命一刀的親衛隊長趙鐵……
每一個名字背後，都是一段鮮活的人生，一個未能歸家的魂魄。李小魚用判官筆和特製的“留影玉簡”拚命記錄著，手腕酸痛，魂力消耗巨大，但他不敢有絲毫懈怠。他第一次如此真切地感受到，所謂“執念”，並非培訓手冊上冰冷的定義，而是無數未能安息的靈魂，跨越時間的沉重呐喊。
期間，陸明飛來過一次，悄無聲息，隻是檢查了一下那被破壞的“噬魂匿蹤煞”陣眼殘留的痕跡，尤其仔細查看了那個獰笑的鬼麵圖騰。他眉頭微蹙，沒多說什麼，隻留下一句“繼續”，便又離去。
第三日傍晚，李小魚剛剛整理完最後一批名錄，感覺魂體都有些透明了。他靠在冰冷的牆壁上，看著沉默望向窗外的趙破虜。將軍的煞氣似乎內斂了許多，但那沉鬱卻愈發深重，仿佛暴風雨前的寧靜。
“趙將軍，都記下了，一共兩萬九千七百四十三人，能追溯到詳細信息的，有八千餘人。”李小魚的聲音帶著疲憊。
趙破虜緩緩轉過身，深深看了李小魚一眼，那目光不再銳利逼人，反而帶著一種複雜的審視。“小子，辛苦你了。”他頓了頓，聲音低沉，“若……若最終尋不回他們，吾之罪孽，萬死難贖。”
李小魚張了張嘴，想安慰幾句，卻發現任何語言在此刻都顯得蒼白。他隻能用力握了握手中的玉簡，仿佛這樣就能傳遞一些力量。
就在這時，他懷中那枚代表“怨靈調解辦公室”身份的木質腰牌，突然微微發熱，散發出柔和的白光。這是內部緊急傳訊的標識。
李小魚連忙注入一絲魂力，腰牌上方投射出一行細小的文字，來自黑眼圈前輩：
“小魚！速歸！慕容大人親至辦公室，點名要見你！麵色不善，速歸！！！”
後麵還跟著三個鮮紅如血的感歎號。
李小魚心裡“咯噔”一下。慕容白！那位冷麵煞神！他怎麼會突然點名要見自己這個實習生？是因為自己“擅離職守”三天？還是因為陸大人“借用”自己沒跟他報備？
他頓時慌了神，連忙對趙破虜道：“趙將軍，辦公室有急事，我必須立刻回去一趟！陸大人若來了，您替我說一聲！”
趙破虜點了點頭，沒多問，隻是道：“去吧。”
李小魚幾乎是連滾爬爬地衝出了古宅，朝著怨靈調解辦公室的方向狂奔。一路上，他腦子裡閃過無數種被慕容白用眼神凍成冰雕，或者直接發配去“畜生道文書科”蓋一輩子章的悲慘畫麵。
氣喘籲籲地推開辦公室大門，裡麵的氣氛果然降到了冰點。所有鬼差都正襟危坐，連呼吸都放輕了，目光若有若無地瞟向中央。
慕容白就站在那裡，身姿依舊挺拔如槍，玄色勁裝纖塵不染。他沒有坐下，隻是靜靜地站著，卻讓整個辦公室的空間都仿佛凝固了。他手中，正拿著李小魚桌上那幾份他還沒來得及歸檔的“初級執念評估報告”。
聽到門口的動靜，慕容白緩緩轉過頭，那雙冰封般的眸子瞬間鎖定了李小魚。
“實習鬼差，李小魚。”他的聲音不高，卻像冰錐一樣刺入李小魚的魂體。
“屬……屬下在！”李小魚一個激靈，連忙小跑過去，躬身行禮，頭都不敢抬。
“這三日，你未按規定打卡，未處理任何分配公務，擅離崗位。”慕容白的聲音沒有任何情緒，隻是在陳述事實，“依據《地府鬼差行為規範》第七十一條，實習期間無故曠工超一日，即可予以清退。”
李小魚冷汗魂體模擬的）都下來了，急忙解釋：“慕容大人容稟！是陸大人他……”
“我知道。”慕容白打斷了他，目光掃過李小魚疲憊不堪、魂力虛浮的樣子，又看了看手中那幾份寫得工工整整、甚至還有細心批注的建議是李小魚之前抽空做的）的報告，“陸明飛借用你，是他的事。但你的直屬上官，是我。”
他上前一步，無形的壓力讓李小魚幾乎站立不穩。
“告訴我，李小魚。你覺得，地府秩序，是依靠人情往來，還是規章法度？”
這個問題如同重錘，砸在李小魚心頭。他張了張嘴，想說陸大人是為了處理重大事件，但看著慕容白那不容置疑的眼神，他知道，任何借口在此刻都是蒼白的。
他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努力組織語言：“回大人，地府秩序……根基在於規章法度！人情……人情或許能解一時之急，但無規矩不成方圓，唯有法度，方能維護長久公正，讓……讓億萬魂魄各得其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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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他培訓時背熟的條文，但此刻說出來，卻仿佛有了一絲不同的重量。
慕容白靜靜地看了他幾秒，那冰封的目光似乎微微波動了一下，但快得讓人無法捕捉。
“記住你今天說的話。”他手腕一翻，一枚樣式古樸、邊緣刻有雲紋的白色玉簡出現在掌心，遞給李小魚，“將此物，交給陸明飛。”
李小魚一愣，下意識雙手接過玉簡。玉簡觸手溫潤，內部似乎蘊含著精純而淩厲的劍意。
“這是？”
“他需要的東西。”慕容白沒有解釋，轉身朝外走去，走到門口時，腳步微頓，背對著李小魚，留下最後一句話，“處理好你手頭的事。回來後，去‘煉魂崖’報道，曠工之責，需以勞役相抵。”
話音未落，人已化作一道劍光，消失不見。
辦公室內的凝固氣氛瞬間瓦解，所有鬼差都長長舒了口氣。黑眼圈前輩湊過來，拍著胸口心有餘悸：“嚇死我了！小魚啊，慕容大人居然沒直接把你扔進忘川河洗魂……還給了你東西？‘煉魂崖’雖然苦了點，但好歹是留下來了啊！”
李小魚握著那枚溫潤的白色玉簡，心情複雜無比。慕容白沒有聽任何解釋，直接以規章論處，冰冷得不近人情。但他又似乎……並非完全不講道理，甚至可能知道些什麼，才會送來這枚玉簡，並且給了他一個“戴罪立功”的機會。
這位冷麵上司的心思，真是比忘川河底還要難測。
他不敢耽擱，握緊玉簡，再次朝著西區古宅奔去。
當他回到古宅時，陸明飛已經在了，正與趙破虜站在院中。看到李小魚回來，陸明飛笑了笑：“慕容找你了？”
李小魚連忙點頭，將白色玉簡奉上：“陸大人，這是慕容大人讓我交給您的。”
陸明飛接過玉簡，神識一掃，臉上露出一絲了然的笑意：“果然還是他想的周到。‘破煞劍印’，專克各種陰邪匿蹤之術，有它指引，我們能省去不少功夫。”
他看向李小魚，又看了看他手中那厚厚一疊記錄著將士信息的玉簡，點了點頭：“準備工作差不多了。我們該出發了。”
李小魚精神一振，連忙問道：“陸大人，我們去哪裡？”
陸明飛目光投向遠方，仿佛穿越了重重幽冥，落向了某個不詳之地，緩緩吐出一個名字：
“血狼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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