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山的路，林楓走了整整一夜。他並未施展全力，而是信步而行，將十八年來看慣的山景一一烙印心底。晨曦微露時，他已站在了通往江城的公路上。回頭望去，崇山峻嶺隻剩下一抹淡淡的青色輪廓，隱沒在朝霞之後。
他摸了摸懷裡那封以特殊油紙包裹、堅韌異常的婚書，又掂了掂師父偷偷塞在他包袱底層的一個小布囊，裡麵是些應急的散碎銀錢和幾樣師父珍藏的小玩意兒。“臭小子，省著點花，山下可不比山裡，摘個野果就能充饑。”師父彆扭的叮囑言猶在耳。林楓嘴角微揚，心中那點離愁被一種踏入新世界的興奮衝淡了些。
搭上一輛早班進城的農用三輪車，在司機大叔好奇又略帶同情主要是因為他這身打扮）的目光中，林楓來到了江城汽車站。車站人聲鼎沸，南來北往的旅客行色匆匆，各種氣味、聲音混雜在一起，衝擊著林楓的感官。他深深吸了口氣，嗯，這就是師父說的“紅塵濁氣”，果然……彆有一番滋味。
他沒有急著去找那七個名字顯赫的未婚妻中的任何一位。當務之急，是填飽肚子，然後找個地方安頓下來，摸摸這江城的水有多深。憑著過人的目力和記憶，他很快找到了一條熱鬨但略顯陳舊的商業街，路邊小吃攤飄來的香氣讓他食欲大動。
在一個生意興隆的包子鋪前，林楓排著隊。他這身破舊打扮洗得發白的t恤，膝蓋磨薄的褲子，邊緣開線的布鞋）在人群中格外紮眼，前後的人都下意識地與他拉開些許距離，投來或好奇、或鄙夷的目光。林楓渾不在意，心思全在“是買肉包還是菜包”這個重大抉擇上。
“媽媽，你看那個哥哥，衣服上還有補丁呢……”一個稚嫩的聲音響起，是個被母親牽著的小女孩。
“噓！彆亂指！”年輕母親趕緊拉回孩子的手，低聲道，“快走快走。”
林楓聞言，低頭看了看自己肩胛骨處的那個細密針腳縫補的補丁，那是上次練功不小心被樹枝劃破，師父一邊罵他毛手毛腳一邊給他縫上的。他笑了笑，心下坦然。猛虎皮下無賤骨，他這一身本事，又豈是光鮮衣物所能衡量？
他買了三個大肉包，就蹲在街角，津津有味地吃了起來。包子餡大皮薄，湯汁鮮美，是山野清淡飲食不曾有過的濃香。正吃著，一陣極其刺耳、由遠及近的救護車鳴笛聲撕裂了街區的喧囂。人群紛紛避讓，林楓抬頭，看見那輛白色的救護車亮著頂燈，風馳電掣般朝著不遠處一棟最為氣派高大的建築——江城第一醫院的急診通道衝去。
幾乎是出於一種醫者的本能，林楓的神識一種遠超常人的精神感知力）如同無形的漣漪般悄然擴散開去。瞬間，醫院內部的氣息流動在他腦中勾勒出一幅模糊的圖譜。大部分區域是尋常的生機與病氣交織，唯獨在頂層某個區域，一股濃鬱、滯澀、充滿不祥的“死氣”如同烏雲般盤踞，其中僅剩一絲微弱的生機，正如風中殘燭，搖曳欲滅。
“咦？髓海淤塞，氣脈將斷……好凶險的症候！”林楓眉頭一皺，三口兩口將剩下的包子塞進嘴裡。師父教誨“醫者仁心，見死不救，有違天和”，既然撞見了，斷無袖手旁觀之理。他拍了拍手上的油漬，起身便朝著醫院方向不緊不慢地走去。
vip重症監護區，氣氛凝重得如同結冰。
走廊裡，一群身著白大褂、神色嚴肅的醫生圍在病房門口，為首的是一位頭發梳得一絲不苟、戴著金絲眼鏡、約莫六十歲上下的老專家，他是醫院神經外科的主任，李博明教授。他手裡拿著最新的腦部影像片子，麵色沉重地對麵前一位年輕女子說道：
“蘇小姐，我們已經動用了所有專家進行會診，結果……很遺憾。蘇董事長的腦部出血點位置極為刁鑽，正好壓迫在生命中樞的核心區域，手術難度極大，成功率……恐怕不足百分之五，甚至可能在手術台上就……”李主任的話沒說完，但意思已經很明顯。
被他稱為蘇小姐的女子，正是蘇氏集團的代理總裁，蘇晴。她穿著一身剪裁合體的高級定製套裝，身姿挺拔，容顏絕麗，但此刻臉色蒼白如紙，眼圈泛紅，強忍著的淚水在眼眶中打轉。她手中緊緊攥著一部手機，指關節因為用力而發白。蘇氏集團，資產千億，是江城的商業巨艦，可若父親這座靠山倒下，後果不堪設想。
“李主任，難道就真的沒有一點辦法了嗎？無論花多少錢，請世界上最好的專家，用最先進的設備，我都願意！”蘇晴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那是絕望邊緣的掙紮。
“蘇小姐，這已經不是錢和資源的問題了，”李博明苦笑搖頭，語氣帶著醫者的無奈和歉意，“這是目前醫學技術的極限。我們……真的儘力了。或許，該考慮……讓蘇董事長安靜地走，減少痛苦。”
這話如同最後一擊，蘇晴身形微晃，旁邊的女助理連忙扶住她。
就在這片愁雲慘淡、近乎絕望的時刻，一個與現場凝重氣氛格格不入的平靜聲音，突兀地插了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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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讓我試試看？或許還有得救。”
所有人的目光，如同探照燈般，“唰”地一下集中到了聲音來源。隻見一個穿著寒酸、形象與這vip病區格格不入的年輕人，不知何時站在了人群外圍。他嘴裡似乎還殘留著一點油光，神情卻異常淡定，正是林楓。
“你是誰？！怎麼進來的？這裡是重症監護區，閒雜人等不得入內！保安！保安呢！”李博明主任先是一愣，隨即勃然大怒。父親的病情讓他壓力巨大，此刻竟有這種像流浪漢一樣的人跑來搗亂，簡直是火上澆油。
蘇晴也看了過來，目光觸及林楓那身破舊的衣著和年輕得過分的臉，眼中瞬間充滿了極度的厭惡和不耐煩。她正處在崩潰邊緣，哪有心情理會這種莫名其妙的人。“請你立刻離開！這裡不是你該來的地方！”她的聲音冰冷，帶著上位者不容置疑的威嚴。
林楓卻仿佛沒聽到斥責，他的目光似乎能穿透那扇厚重的病房門，直接落在裡麵的病人身上。“病人是否在午時三刻左右突發劇烈頭痛，伴隨嘔吐，繼而昏迷，麵色發紺，雖然呼吸微弱但喉間有痰鳴梗阻之音？”林楓不疾不徐地說道，語氣篤定，“依我看，淤血並非完全在ct顯示的主血管，更有部分滲入了旁支的髓絡，堵住了生機流轉的關鍵節點。你們現代的儀器，看不到那股‘氣’的流動。再耽擱片刻，髓絡壞死，就真回天乏術了。”
這番話，如同在平靜的湖麵投下了一塊巨石！
李主任和幾位專家臉色驟變！因為林楓描述的發病細節，與蘇雲山發病時的狀態完全吻合，甚至比他們病曆記錄還要細致！特彆是“午時三刻左右”和“喉間痰鳴”這種細節，若非親見，絕難知曉！
“你……你怎麼知道得這麼清楚？！”李博明震驚之下，脫口而出。但他立刻強自鎮定，厲聲道：“你到底是什麼人？是不是偷看了病曆？！在這裡妖言惑眾！”
蘇晴也是嬌軀一震，美眸中閃過一絲驚疑。父親發病時，她就在身邊，情況確實如這年輕人所說！她死死盯住林楓，想從他臉上找出破綻，可那張年輕而淡定的臉上，隻有一種莫名的自信。
“我怎麼知道的不重要。”林楓平靜地看著蘇晴，“重要的是，我能救。給我七分鐘，或許就夠了。”
“荒謬！簡直是拿人命開玩笑！”李主任氣得臉色鐵青，“蘇小姐，千萬彆信他！這不知道是從哪裡跑來的江湖騙子，滿口胡言！什麼‘氣’、‘髓絡’，根本是偽科學！”
蘇晴內心天人交戰。理性告訴她，這年輕人太過可疑，李主任才是權威。但父親危在旦夕，那一線虛無縹緲的希望，卻像救命稻草般誘惑著她。而且，這人為何能準確說出發病細節？
就在這時，因情緒激動，蘇晴緊握手機的手指無意中觸亮了屏幕。她的手機屏保，赫然是一張拍攝下來的、泛黃的古舊紙張照片。那紙張的材質、格式，尤其是角落一個特殊的徽記和模糊的“林”字……
就在那照片亮起的瞬間，林楓一直古井無波的眼神，猛地爆出一縷精光！
他那遠超常人的視力，清晰地捕捉到了那個徽記和字跡——與他懷中油紙婚書上的一模一樣！
幾乎是本能，林楓的手下意識地摸向了自己胸口，那裡貼身放著師父給的婚書。
而蘇晴，也敏銳地捕捉到了林楓這細微至極的動作和他眼神的瞬間變化。一個被她家族視為古老傳說、甚至帶點玩笑性質的婚約，如同閃電般劃過她的腦海！難道……眼前這個落魄的年輕人，就是……
她猛地再次抬頭，目光不再是厭惡和懷疑，而是充滿了極致的震驚、難以置信，以及一絲連她自己都未察覺的、絕處逢生的期盼！她的視線，死死鎖定了林楓那隻按在胸口的手。
在一片死寂和專家們或憤怒、或困惑、或看戲的目光中，林楓的手，緩緩從懷裡抽了出來。指尖，正捏著那封折疊得整整齊齊、邊緣磨損的油紙婚書。
蘇晴也像是被無形的線牽引著，顫抖地抬起手，將手機屏幕完全轉向林楓，讓那張作為屏保的婚書照片，清晰地展現在他麵前。
兩張婚書，一新一舊，一在手中，一在屏上，隔著幾步的距離，卻仿佛穿越了時空，在此刻產生了奇異的共鳴和連接。
走廊儘頭，消防通道的陰影裡，一個幾乎與黑暗融為一體的模糊人影，似乎微微動了一下，一絲冰冷徹骨的殺氣，一閃而逝。
林楓仿佛毫無所覺，他的目光從婚書上移開，再次看向蘇晴，嘴角勾起一抹若有若無的、意味深長的弧度。他輕輕撚了撚手指，仿佛指尖已經捏住了一根無形無質、卻能定人生死、肉白骨的銀針。
這江城的水，比他預想的更深，也更熱鬨。而這第一位未婚妻，看來相遇的方式，頗為“彆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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