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衙後院,秦明的住處。
門,幾乎是被撞開的。
陳主簿那肥碩的身子,竟以與體型全然不符的速度,連滾帶爬地衝了進來。
官帽歪在腦後,幾縷稀疏的頭發被汗水黏在蒼白的額頭上,整個人像被抽走了魂魄。
“秦…秦神斷!救命啊!”
他剛踏進門,聲音就變了調,哭腔裡裹著撕心裂肺的慌。
秦明正握著書卷,聞言緩緩抬頭,目光沉靜如潭。
“陳主簿,何事驚慌?”
“柳…柳家!是柳家!”
陳主簿扶著門框喘粗氣,話都說不連貫,“柳家二公子…死了!就在自家書房裡!”
“柳宗元那老家夥震怒,下了死命令,三個時辰內,必須查明死因!”
他突然撲上前,一把攥住秦明的袖子,像抓住了最後一根救命稻草。
“府裡上下沒人敢接這燙手山芋!這案子,隻有您…隻有您能主持大局啊!”
秦明眼底,極快地閃過一絲精光,臉上適時籠上一層凝重。
他隻淡淡應了聲“知道了”,便起身走向牆邊,提起那個裝著全套驗屍工具的木箱。
動作不疾不徐。
仿佛即將麵對的不是一樁棘手命案,隻是尋常差事。
“備車。”
……
半個時辰後,柳府。
這座百年世家的大宅,今日被死寂的陰雲壓得喘不過氣。
三步一崗、五步一哨,家丁護院全換了素衣,臉上是藏不住的驚懼與悲戚。
手按在刀柄上,警惕地盯著每一個進門的陌生人,連風穿過庭院的聲音都透著冷。
提刑司的馬車剛停在門口,所有目光“唰”地聚了過來。
陳主簿幾乎是從馬車上滾下來的,對著門口的管家點頭哈腰,姿態卑微到了骨子裡。
緊接著,秦明提著木箱走下馬車。
他一身青色仵作服乾淨得沒有半點褶皺,麵容平靜,眼神裡瞧不出半分情緒。
可他就站在那裡,像一塊沉定的磐石,竟讓周圍的喧囂都矮了幾分。
提刑司跟來的捕快看著他的背影,像是找到了主心骨,腰杆不自覺地挺直了些。
“秦仵作,這邊請。”
柳府管家錢忠親自上前引路,語氣裡帶著幾分小心翼翼的恭敬。
書房內,氣氛更是壓抑如冰。
空氣裡飄著一絲若有若無的奇特香氣,纏在鼻尖揮之不去。
家主柳宗元坐在主位。
那張素來保養得宜的臉,此刻爬滿了老年斑,眼窩深陷,像是一夜之間老了十歲。
他身旁站著長子柳乘雲,麵色沉痛,雙眼布滿血絲。
可眉宇間,卻藏著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複雜,像蒙了層霧。
柳家一眾核心人物分列兩側,連大氣都不敢喘,噤若寒蟬。
秦明剛踏進門,幾十道目光就同時落在他身上。
有審視,有懷疑,還有毫不掩飾的不信任。
柳宗元緩緩抬了抬眼皮,渾濁的眼睛裡透著不怒自威的壓迫感:
“你……就是那個屢破奇案的秦仵作?”
秦明沒有立刻應聲。
他徑直走到書房中央,那裡鋪著一張白布,下麵是一具人形的輪廓。
他放下工具箱,對著屍體鄭重地深深一拜,聲音低沉而肅穆:
“逝者已矣,生者節哀。”
說罷,他打開箱子,取出三炷細長的安魂香,用火折子點燃,插進隨身帶的小香爐裡。
整個過程莊嚴肅穆,每一個動作都透著對生命的敬畏,沒有半分輕慢。
做完這一切,他才轉過身,對著柳宗元不卑不亢地頷首:
“在下秦明,提刑司仵作。奉命前來為令公子勘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