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
天光斜照入窗,在浮塵中切出一道澄明的軌跡。
安平鎮臨時征用的客棧裡,秦明推門走入。
一夜未眠,他眉宇間帶著精神力耗損後的倦色,眼底卻比往日更加深邃,偶爾掠過一絲懾人的精光。
守在門口的王大錘和石猛隻看了一眼,便心頭一凜。
他們能清晰地感覺自家這位頭兒的氣息,似乎又變得不同了。
那是一種更加圓融內斂的威壓。
仿佛一柄藏入鞘中的絕世凶兵,平日不顯山露水,一旦出鞘,必是石破天驚。
屋內十幾張臨時拚湊的床鋪上,那些本以為必死無疑的鎮魔司校尉已陸續轉醒。
為首的氣海境校尉掙紮坐起,麵色慘白如紙,眼神卻清明如洗。
“秦……秦掌刑……”
他看到走進來的秦明,掙紮著便要下床行禮。
“躺著吧。”
秦明擺了擺手,走到他床邊。
“感覺如何?”
校尉隊長苦笑一聲,聲音嘶啞:“像是在鬼門關裡滾了幾百個來回。神魂受創不輕,沒個十天半月怕是緩不過來。但這條命……總算是撿回來了。”
他望向秦明,眼中是真切的感激與敬畏。
“我隻記得……我們好像是看了一眼井裡的倒影,然後……就什麼都不知道了。”
“之後便是無儘的噩夢,一遍遍重溫自己內心最恐懼的場景,永無止境。”
他頓了頓,臉上浮現出一絲困惑。
“直到最後,我好像看到一輪太陽……是那輪太陽把我們從噩夢裡硬生生拽了出來。”
秦明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
他隻是淡淡道:“安平公的核心,是一團由百年瘟疫死者怨念構成的精神聚合體。它不定規矩,因為它不敢。所謂‘抹除’,更像是一種殺雞儆猴的威懾,消耗極大,並非無解。”
“你們的‘消失’,並非魂飛魄散。而是神魂被它從肉身剝離,暫時困於陰陽夾縫,成了它的‘儲備糧’。”
這番話聽得校尉隊長冷汗直流。
儲備糧……
一想到自己差點成了那鬼東西的點心,他就一陣後怕。
“原來如此……”
他喃喃道,隨即掙紮著對著秦明抱拳,鄭重行了一個大禮。
“秦掌刑救命之恩,我等鎮魔司袍澤,永世不忘!”
其餘蘇醒的校尉也紛紛掙紮起身,對著秦明行禮致謝,神情肅穆。
秦明受了這一禮。
他受得起。
……
辰時過後,鎮中心廣場上再度聚滿鎮民。
這一次,他們臉上不再是最初的恐懼與絕望。
雖仍殘留著喪親之痛,可那雙眼中已映出微光,名為新生。
秦明站在人群之前,聲音平靜,卻傳遍廣場每一個角落。
“安平公已除,此地規則已破。”
“從今日起,安平鎮再無禁忌。”
“你們,自由了。”
他沒有說太多安慰的話,也沒有描繪什麼美好的未來。
自由。
僅僅這兩個字,便勝過千言萬語。
人群中,先是短暫的寂靜。
隨即壓抑的啜泣聲響起,很快便彙成一片。
這不是悲傷的哭泣。
而是掙脫枷鎖後,如釋重負的宣泄。
秦明沒有再停留。
他翻身上馬,對著王大錘和石猛一揮手。
“走了。”
十三騎快馬,連同那十幾名虛弱不堪的鎮魔司校尉,緩緩向著鎮口行去。
就在他們即將離開鎮子的時候。
身後傳來了雜亂的腳步聲。
全鎮的百姓都跟了上來。
他們沒有呼喊,也沒有挽留。
王二嬸從懷裡掏出一個用油紙包得整整齊齊的烙餅,快步上前,不由分說地塞進了王大錘的行囊。
“恩人……路上吃……”
她說完,便退了回去,深鞠一躬。
鐵匠的婆娘捧著一個裝滿了清水的竹筒,遞給了石猛。
更多的鎮民圍了上來。
他們將家中僅有的最好東西,默默地塞到每一位掌刑司成員的手中。
有自家做的乾糧,有剛從井裡打出的清水,甚至還有一些老婆婆用紅繩穿好、手工縫製的平安符。
他們沒有華麗的言辭。
隻有最質樸的行動,與最真摯的眼神。
那位曾給秦明提供線索的老者,拄著拐杖,在孫兒的攙扶下,走到了隊伍末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