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茶收了三茬，藤網邊的茶架就沒空過。清晨的露氣還沒散，山民的婆娘就提著陶罐來占位置，竹籃裡裝著剛烤的麥餅，餅上嵌著紅果碎，說是就著茶吃最香。
“昨兒南地的商隊捎信，說咱們的藤紋茶在那邊成了稀罕物，”她往粗陶碗裡倒著熱茶，蒸汽模糊了眉眼，“城邦的貴婦人都搶著要，說茶湯裡能喝出藤網的暖。”
藤生正幫著南地師傅翻曬茶葉，竹匾裡的茶梗泛著深褐，香氣沉得像浸了蜜。“師傅說這茶得陳半年，”他捏起根茶梗看，“到時候送給冰原，讓他們就著暖爐喝，能驅一冬的寒。”
話剛落，就見冰原的使者裹著厚氈來了，身後跟著的夥計扛著個大木箱，打開一看，裡麵是冰原特有的凍漿果，果子凍得硬邦邦的，像顆顆紅瑪瑙。“族長說，用這果子泡你們的新茶，甜得能粘住牙，”使者搓著凍紅的手，接過遞來的熱茶一飲而儘，喉結滾動的聲響裡，都帶著滿足，“這茶比咱們的烈酒還暖，喝下去，從胃裡暖到心裡。”
孩子們圍著木箱轉，看著凍漿果在熱茶裡慢慢化開，染紅了茶湯，甜香混著茶香漫開來。“像把冰原的冬天泡成了春天，”阿禾捧著自己的小碗，眼睛亮得像浸了茶的星子。
河穀的貨船又送來新貨，這次是剛編好的竹茶席，席麵上用藤絲繡著茶苗的模樣。“掌櫃說這席子鋪在石桌上，茶漬一擦就掉，”船夫指著席子邊角的藤結，“還能順著藤絲往茶碗裡滲水汽，保準茶湯不涼。”
南地師傅摸著茶席笑：“你們這手藝，比南地的織錦還巧。”他從行囊裡掏出本線裝書，上麵畫著各式茶樹，“這是我尋來的古茶譜，上麵有幾十種炒茶的法子，送給你們，往後能炒出更多味道的茶。”
午後的藤蔭下，茶話會開得熱鬨。山民說新打的茶罐得用藤葉煮過才不串味，冰原使者講凍漿果要在雪水裡泡過才更甜，河穀船夫教大家用菱角殼當茶漏，濾出來的茶湯更清。南地師傅則慢悠悠地演示“功夫茶”的泡法，小錫壺在手裡轉著圈，茶湯斟在小瓷杯裡，隻夠抿一口，卻讓滿場的人都屏住了呼吸。
“這茶，得慢慢品，”師傅放下錫壺，看著杯裡的茶沫，“就像日子，急不得，得一點點熬，才能出味道。”
老族長拄著拐杖來的時候，正趕上眾人分新炒的茶。他撚起一小撮聞了聞，又看看滿場的熱鬨，忽然道：“以前總說‘酒香不怕巷子深’，如今看來，茶香也能牽起千裡的緣。”他指著主藤延伸的方向，那裡的氣根上，掛著各族送來的茶具——草原的銀碗、城邦的瓷壺、南地的竹匾，都纏著圈紅藤花，“你看這些物件，就像各族的心，都圍著這藤蔭轉呢。”
夕陽把茶架的影子拉得老長，竹匾裡的茶葉還在散發香氣，茶碗裡的餘湯映著晚霞，像杯沒喝完的暖。藤生收拾茶具時，發現南地師傅留下的茶譜裡，夾著片新采的茶芽，芽尖上還沾著藤網的光珠，像顆沒化的星。
他知道，這茶話會散了，可茶香還會纏著藤須往遠處飄，把今天的笑語、今天的手藝、今天湊在一起的暖，都帶到各族去。就像那本茶譜，會在藤網的護佑下，長出更多新的茶味，長出更長的茶話，長出更稠的日子。
夜風穿過藤葉，帶著茶香往四野漫去，茶架上的空碗還在輕輕晃，像在說：明天還來，茶還熱著，話還長著呢。
竹匾裡的新茶還泛著青褐，藤蔭下的石桌已圍滿了人。南地來的茶商捧著紫砂壺，壺嘴淌出的茶湯金黃透亮，他眯眼品著，忽然拍了下大腿：“難怪北地的牧民寧願用三匹好馬換一斤，這茶裡藏著日光的暖，比我們那兒的雨前茶多了層筋骨。”
山民的婆娘正往陶甕裡裝茶餅，餅上印著藤網紋，是阿禾新刻的模子。“這餅茶能存三年，”她用布巾擦著甕沿，“明年冰原的凍土化了，讓商隊捎去，燉肉時丟一塊，香得能把狼引來。”
冰原的使者剛解下氈帽，就被熱氣騰騰的茶湯燙得直哈氣，手裡卻緊緊攥著個皮囊：“帶了些冰泉來，泡你們的茶試試？族長說，這水在冰窖裡凍了五年，甜得像蜜。”
果然，冰泉注入茶壺的瞬間，茶香“啵”地炸開，比尋常泉水多了絲清冽，喝得眾人直咂嘴。阿禾趕緊找來十幾個空陶瓶，挨個灌滿冰泉：“留著給南地的客人帶回去，讓他們知道，冰原不光有寒風。”
河穀的貨郎扛著扁擔路過，筐裡的粗瓷碗叮當作響。“剛從下遊換了些新碗，”他放下扁擔舀了碗茶，“你們看這碗底，燒了藤葉紋，配咱們的茶正好。”說著從懷裡掏出張紙條，“這是城邦那邊的訂單，要兩百斤茶，說要給學堂當獎勵，考了頭名的娃娃才能得一兩。”
藤生正往竹簍裡裝茶包，聞言笑了：“給他們摻點野菊，讀書困了喝，提神。”他手裡的茶包用藤絲捆著，吊在竹竿上像串綠色的鈴鐺，風一吹，茶香飄出老遠，連溪邊飲水的鹿都抬起了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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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頭爬到頭頂時，界碑那邊傳來馬蹄聲，是西域的駝隊到了。領頭的胡商滿臉絡腮胡，懷裡卻抱著個精致的銀茶托，見了藤生就比劃：“上次的茶，讓公主殿下愛不釋手，這托子是賞的，能換多少茶？”
藤生指了指晾在繩上的茶芽：“托子留下，茶隨便裝，但得教我們釀葡萄酒。下次用你們的酒泡這茶，肯定有新意。”
胡商眼睛一亮，當即讓夥計卸下行囊，取出個銅壺，往茶碗裡倒了些紫紅色的酒。茶香混著酒香漫開來，喝得眾人臉都紅了，阿禾捂著嘴笑：“這味道，像把西域的晚霞泡進了咱們的晨露裡。”
茶架下的界碑，原本刻著“藤網境”三個字，如今被往來的茶漬浸得發亮，邊緣還多了幾行小字——南地的“甘”，冰原的“冽”，西域的“醇”，像串糖葫蘆，把各族的滋味都串在了一起。
山民的婆娘往胡商的駝袋裡塞茶時，偷偷多放了包種子：“這是咱們的藤豆，種在西域的沙地裡試試，結了果，就著你們的葡萄酒煮，味道妙得很。”
胡商聽不懂方言，卻看懂了她比劃的手勢，咧開嘴笑，露出兩排白牙。駝隊啟程時，駝鈴叮當，茶香混著酒香飄向遠方，連界碑旁的野草，都仿佛更綠了些。
藤生望著駝隊消失在山道儘頭，忽然發現，那些曾用來劃分地界的石頭，不知何時已被往來的腳印磨平了棱角，上麵還沾著新茶的綠、冰泉的濕、葡萄酒的紫。他拾起片飄落的茶瓣，輕輕放在界碑上，風過時，茶香漫過界碑，像在說：這世上，哪有什麼疆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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