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後的清晨，第一縷熹微的晨光刺破了省城厚重的霧霾。
一架最早的航班平穩地降落在機場。林雪拖著一身深入骨髓的風塵與疲憊，走出了機艙。她重新踏上這片熟悉的土地，感覺卻像是隔了幾輩子那麼久。
這三天，對她而言，比過去的三十年還要漫長。
北京。那個彙聚了全中國最頂尖權力和資本的修羅場。她在那裡，不眠不休地周旋了七十二個小時。她動用了父親林正德半輩子積攢下的、她最不屑於動用的人脈。她在一個又一個的飯局上，將那些她曾經最看不起的、充滿了銅臭和傲慢的資本大佬，當成了救命的菩薩。
她放下了她所有的驕傲，所有的清高，甚至，是她作為林正德女兒的、最後那點可笑的自尊。她像一個最卑微的乞討者，用儘了自己所有的智慧和籌碼，去為那個瀕死的“磊芳”，為那個她既愛又恨的男人，換取一線生機。
最終，她換回了那張，薄如蟬翼，卻又重若千鈞的，魔鬼的契約。
她很累。累得連抬起手臂的力氣都沒有了。她那身昂貴的、從不沾染一絲褶皺的香奈兒套裝，此刻也變得皺巴巴的，散發著機艙裡渾濁的氣息。但她的心，卻是安定的。因為，她終於，守住了。守住了她和張磊，共同打下的那片，小小的“王國”。
“林總，您回來了。”助理早已恭敬地等在出口，接過了她手中那隻小巧的行李箱。“回公司。”林雪沒有絲毫的停歇，聲音沙啞，卻不容置疑。
黑色的奧迪a8，悄無聲息地，滑入了“環球中心”那空曠得，如同鬼城一般的地下車庫。
當她獨自一人，乘坐著那部，曾經象征著無上榮耀和無限野心的總裁專用電梯，緩緩上升時。當她看著那冰冷的、光滑如鏡的電梯門上，倒映出的，自己那張，蒼白得，如同幽靈般的臉時。一股巨大的、無法言說的、不祥的預感，像一隻冰冷的、無形的大手，毫無征兆地，緊緊地，攫住了她的心臟！
太安靜了。安靜得，可怕。
“叮——”電梯門，緩緩打開。
第三十六層。那個，本該在清晨八點，就已經充滿了鍵盤敲擊聲、電話鈴聲和激烈討論聲的、“磊芳”帝國的“戰爭指揮部”，此刻，卻是一片，死寂。死一樣的，寂靜。
她高跟鞋踩在光潔如鏡的大理石地板上，發出了“嗒、嗒、嗒”的、空曠而又刺耳的聲響。那聲音，像一把重錘，一下一下，狠狠地，敲打在她那根，早已繃到了極限的，脆弱的神經上！
出事了。這個念頭，像一道黑色的閃電，狠狠地劈在了她的天靈蓋上！
她再也顧不上什麼優雅和從容，提著裙擺，瘋狂地，朝著那片，熟悉的辦公區，衝了過去！
整個辦公區，空無一人！那些，她和張磊，親手從全國各地挖來的、“精英”們的工位上，早已人去樓空。隻剩下，散落一地的、無人問津的策劃案和報表，像一場，盛大葬禮過後，無人清理的，冥紙。
“芳芳姐？！”她發瘋一樣地，衝到王芳芳那間，她最熟悉的、玻璃的cfo辦公室門口！門，緊緊地，鎖著。裡麵，空空如也。
“劉總？！”她又衝到劉國棟的辦公室門口！同樣，是，一把冰冷的，將軍把門！
最後，她衝到了那間，屬於他們的“心臟”，那間，曾經見證了他們無數次徹夜奮戰、也見證了他們最輝煌勝利的巨大戰略會議室門口！
門，虛掩著。從那道，狹窄的，漆黑的門縫裡，傳來了一陣，壓抑的、不似人聲的、如同困獸般的，嘶吼！
“……是我對不起磊哥！是我他媽的不是人！是我豬油蒙了心！！”“……啊——！！”
林雪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她的身體，因為極度的恐懼，在劇烈地顫抖！
她猛地，用儘了全身的力氣，推開了那扇，厚重的，紅木大門！
然後，她就看到了，她這輩子，都無法忘記的，如同地獄般的一幕。
會議室裡，一片狼藉。那個，被他們視為“心臟”和“未來”的、價值上千萬的“華東智能物流港”的巨大沙盤模型，被人，用一種，近乎瘋狂的暴力，砸得，粉身碎骨！零件和碎片，散落了一地。
而猴子，那個，總是像一頭充滿了爆炸性力量的公牛般的男人，此刻，正像一個，做錯了事的孩子，絕望地，跪在那片廢墟的中央。他的臉上，掛滿了鼻涕和淚痕。那隻，比普通人大腿還粗的、布滿了青筋的拳頭，正一下一下地，狠狠地，砸在自己那顆，愚蠢的、充滿了悔恨的腦袋上！每一下，都發出“砰、砰”的、令人心悸的悶響！
“是我！都是我！！”“磊哥……我對不起你啊……”
而在他的不遠處，那張，象征著最高權力的、巨大的老板椅上。張磊，就那麼，靜靜地，坐著。他的身上，還穿著三天前，那身，意氣風發的白色禮服，隻是，此刻，那件禮服，早已變得，皺巴巴的，沾染了，不知名的汙穢。他的麵前，擺著一份，早已簽好了字的，辭職信。和，一支，摔斷了的，萬寶龍鋼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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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沒有去看那個，跪在地上，痛哭流涕的“兄弟”。他隻是，用一種，林雪從未在他臉上見過的、空洞的、灰白的、如同死人般的眼神，靜靜地，看著窗外那片，灰蒙蒙的，沒有一絲陽光的，天。
仿佛，他的靈魂，早已隨著，那個，被他親手引爆的“王國”，一起，死去了。
“……怎麼了？”林雪的聲音，因為極度的震驚和恐懼，在劇烈地顫抖。她甚至，都聽不清，自己，在說些什麼。
聽到她的聲音，張磊那具，如同石像般的身體，才緩緩地，動了一下。他那顆，如同生了鏽的齒輪般的脖子，一卡一卡地，轉了過來。他看著她。看著她那張，因為連日的奔波而充滿了疲憊和憔悴的臉。
許久，他才緩緩地，緩緩地，扯出了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
“你回來了。”
“這……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林雪再也忍不住了！她像一陣風一樣，衝到了他的麵前，一把，抓住了他的衣領，用儘了全身的力氣，歇斯底裡地，搖晃著他！“芳芳姐呢？！劉總呢？！公司……公司怎麼會變成這個樣子？！”“你說話啊！！”
“他們都走了。”張磊的語氣，平靜得，像是在說一件，跟自己毫不相乾的事。“劉總，辭職了。”“芳芳姐……”他的聲音，微不可查地，顫抖了一下，“她累倒了，在醫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