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夜,張磊幾乎沒有合眼。繼父的咒罵和自己對月亮的誓言,像兩團火,在他的胸膛裡交替燃燒。天剛蒙蒙亮,他就悄無聲息地起了床,用冷水洗了把臉,那股刺骨的涼意讓他混沌的頭腦清醒了許多。
他沒有驚動任何人,一個人走出了院子。
他沒有去集市,而是徑直朝著鎮中心的方向走去。昨晚的誓言還在耳邊回響,但他很清楚,光靠一腔熱血和空洞的誓言是沒用的。他需要一個機會,一個能讓他把那股不甘和憤怒轉化成實實在在的金錢的機會。
路過鎮上的國營副食品店時,他鬼使神差地停下了腳步。幾個城裡職工模樣的女人正在排隊,隊伍排到了門外。他好奇地湊了過去,想看看是什麼東西這麼緊俏。
“同誌,今天還有雞蛋嗎?”一個穿著藍色工作服的女人焦急地問。
櫃台裡那個戴著白袖套的售貨員,正慢悠悠地用算盤算著賬,頭也不抬地回答:“有倒是有,不過不多了啊,每人限購兩斤!”
“價格還是沒變吧?”
“老價格,一塊二一斤,要就趕緊的!”售貨員的語氣裡透著一股國營單位特有的不耐煩。
一塊二!
這個數字像一道閃電,瞬間劈中了張磊。
他清楚地記得,村裡人攢了十天半個月的雞蛋,賣給那些走街串巷的貨郎,一斤最多也就賣六毛、七毛錢。可到了鎮上這國營店裡,價格直接翻了一倍!
一半的差價!
張磊的心臟“砰砰”地狂跳起來。他感覺自己渾身的血液都在瞬間沸騰了!這不是機會是什麼?這就是老天爺遞到他手裡的梯子!
他沒有再停留,轉身就往家的方向狂奔。那股壓抑了一夜的屈辱和憤怒,在這一刻全都轉化成了一種近乎瘋狂的興奮。
他一口氣跑回家,推開門時,母親周翠蘭正準備做早飯。
“磊子,你跑哪兒去了?一大早不見人。”
“媽!”張磊喘著粗氣,眼睛亮得嚇人,“我問你個事兒,咱家攢的雞蛋,賣給貨郎是多少錢一斤?”
周翠蘭被他這副模樣嚇了一跳,愣愣地回答:“還能是多少,一直都是六毛五,有時候看他心情好,能給到七毛。”
“七毛……”張磊攥緊了拳頭,“媽,你知道鎮上副食品店裡賣多少錢一斤嗎?一塊二!整整一塊二!”
“啥?一塊二?”周翠蘭也驚呆了,“我的天,這……這也太黑了吧!轉個手就掙五毛錢?”
“對!就是五毛!”張磊的聲音因為激動而有些顫抖,“媽,把昨天我給你的那三百八十塊錢給我!”
“你要錢乾啥?”周翠蘭立刻警惕起來,把錢袋子往身後藏了藏,“磊子,你可彆想不開,乾傻事啊!”
“媽,我沒想不開,我想得比什麼時候都清楚!”張磊走上前,扶住母親的肩膀,一字一頓地說道,“我要做生意!就做這雞蛋生意!我們村,還有隔壁幾個村,家家戶戶都養雞,每天產的雞蛋有多少?我們把這些雞蛋都收上來,然後拉到鎮上去賣!就算我們不賣一塊二,我們賣一塊一,甚至一塊錢,一斤也能掙三四毛!一天收一百斤,就能掙三四十塊錢!”
一天三四十!一個月就是一千塊!
這個數字讓周翠蘭頭暈目眩,她一輩子都沒見過這麼多錢。但隨之而來的是巨大的恐懼。
“不行!這絕對不行!”她連連搖頭,“磊子,你忘了你爸說的了?這叫投機倒把!是要被抓起來的!咱們窮點就窮點,可不能乾這犯法的事啊!”
“媽!現在政策都鬆了,允許個體戶了!這叫搞活經濟!”張磊急了,“再說了,我們不偷不搶,憑力氣掙錢,怎麼就犯法了?那些貨郎能乾,我怎麼就不能乾?”
“那……那能一樣嗎?人家都有門路……”
“門路是人走出來的!”張磊打斷了她的話,他的眼睛死死地盯著母親,“媽,我不想再過這種被人指著鼻子罵‘廢物’,被人當猴耍的日子了!我不想你再穿著帶補丁的衣服,不想這個家再被趙鐵柱那個酒鬼說了算!你把錢給我,就當讓我試一次,行不行?”
他看著母親,眼神裡充滿了哀求和一種不容置疑的堅定。
周翠蘭看著兒子通紅的眼睛,想起了他昨晚失魂落魄的樣子,想起了這些年娘倆受的委屈,她的心也跟著痛了起來。她猶豫了,掙紮了。那三百八十塊錢,是這個家最大的一筆財產,是她的命根子。可兒子的未來,比錢更重要。
“要是……要是賠了咋辦?”她的聲音在發抖。
“賠了,算我的!我出去打工,一分一分給你掙回來!絕不讓你和趙鐵柱為難!”張磊斬釘截鐵地說道。
周翠蘭咬了咬牙,像是下了天大的決心。她轉身走進裡屋,過了好一會兒才出來,手裡拿著那個布包。她把錢塞到張磊手裡,眼圈紅了。
“磊子,媽信你。但是你得答應媽,萬事小心,千萬彆出事!”
“媽,你放心!”張磊接過那沉甸甸的錢,感覺自己接過的,是整個家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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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刻也沒有耽擱,揣著錢,先去鄰村一個遠房表叔家,花了兩塊錢租了一輛破舊的平板三輪車。然後,他便開始了挨家挨戶的收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