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那車代表著失敗與恥辱的雞蛋儘數傾入河中後,張磊反而感到了一陣前所未有的輕鬆。
破釜沉舟,而後生。
第二天,他沒有再去集市。劉老四他們的聯合打壓,讓他深刻地認識到,單槍匹馬地靠賣雞蛋這種小打小鬨,永遠不可能有出頭之日。他需要一個新的、更穩妥的起點。
他把劉婷給他的三百二十一塊五毛錢,連同自己剩下的一點積蓄,小心地存了起來,作為東山再起的啟動資金。
沒了生計,他也不閒著。白天,他跑到鎮上幾個生意紅火的飯店後廚,免費幫人摘菜、洗碗,不為工錢,隻為跟那些采購師傅套近乎,摸清楚縣城裡各種食材的進貨渠道和價格。晚上,他就把自己關在屋裡,就著昏暗的油燈,在一個破本子上寫寫畫畫,分析著各種生意門路的可行性。
劉婷知道他心裡憋著一股勁,也沒有多問,隻是每天中午,依舊會準時出現在他家門口,為他送來熱乎的飯菜。
這種平靜而又充滿希望的日子,是暴風雨來臨前短暫的寧靜。
這天下午,張磊剛從鎮東頭的“福滿樓”飯店出來,滿身油煙味,正準備回家,卻看到劉婷站在路口,似乎在等他。
“婷婷,你怎麼來了?”張磊笑著迎了上去。
“我……我店裡今天不忙,就提前關門了。”劉婷的表情有些不自然,眼神躲閃,似乎有什麼心事。
“怎麼了?是不是出什麼事了?”張磊敏銳地察覺到了不對勁。
“沒……沒什麼。”劉婷搖了搖頭,勉強擠出一個笑容,“我們回家吧。”
張磊沒有再追問,他知道劉婷的性子,如果她不想說,再問也問不出來。
兩人並肩走在回村的土路上,一路無話,氣氛有些沉悶。
就在快到村口的時候,一陣震耳欲聾的馬達轟鳴聲由遠及近,打破了鄉間的寧靜。
張磊下意識地拉著劉婷往路邊站了站。
隻見一輛嶄新的、擦得鋥亮的嘉陵牌摩托車,像一頭咆哮的鋼鐵野獸,卷起一路煙塵,從他們身邊呼嘯而過。
在這個自行車都還是稀罕物的年代,一輛摩托車出現在村裡,無疑是投下了一顆重磅炸彈。路邊的行人紛紛側目,眼神裡充滿了驚奇和羨慕。
“誰啊?這麼闊氣!”
“還能有誰,鎮長家的公子唄!”
摩托車在不遠處一個急刹,停了下來。一個穿著黑色皮夾克、戴著蛤蟆鏡的青年,從車上跨了下來,摘下眼鏡,露出一張白淨但充滿倨傲的臉。
他徑直朝著張磊和劉婷的方向走了過來。
張磊的眉頭皺了起來,他認得這個人,馬騰,鎮長的獨生子。仗著他爹的權勢,從小在鎮上橫行霸道,是出了名的混世魔王。
張磊心裡升起一股不祥的預感,他不動聲色地將劉婷護在了自己身後。
馬騰的目光,從始至終都沒有看張磊一眼,他像是完全無視了這個人的存在。他的眼睛,像長了鉤子一樣,直勾勾地盯著劉婷。
“婷婷,下班了?”他的聲音帶著一種自以為是的瀟灑,嘴角微微上揚。
“……嗯。”劉婷低著頭,聲音小得幾乎聽不見。
“我剛從縣城回來,給你帶了點好東西。”馬騰說著,從摩托車的後備箱裡,拿出了一個包裝精美的盒子,“打開看看,‘百雀羚’的雪花膏,城裡最時髦的姑娘都用這個。”
他把盒子遞到劉婷麵前,眼神裡充滿了炫耀和不容置疑的意味。
這一下,周圍看熱鬨的人更多了。指指點點的議論聲,像蚊子一樣鑽進張磊的耳朵。
“那不是劉裁縫家的閨女嗎?什麼時候跟鎮長家的公子好上了?”
“嘖嘖,這丫頭有福氣了,要是能嫁進馬家,那可真是飛上枝頭變鳳凰了!”
劉婷的臉漲得通紅,她下意識地又往張磊身後縮了縮,連連擺手。
“馬……馬騰哥,我不能要,太貴重了。”
馬騰的臉色沉了一下,但很快又恢複了笑容。“跟我還客氣什麼?一盒雪花膏而已,你要是喜歡,我明天給你搬一箱回來!”
他說著,就要硬把盒子往劉婷懷裡塞。
“她說了不要。”
一個冰冷的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在馬騰耳邊響起。
馬騰塞東西的手僵在了半空中。他終於第一次,正眼看向了那個一直被他當成空氣的張磊。
他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張磊一番,眼神裡充滿了輕蔑和鄙夷。張磊身上那件洗得發白的舊衣服,和滿身的油煙味,讓他嘴角不屑的弧度咧得更大了。
“你是誰啊?這裡有你說話的份嗎?”馬騰用下巴指著張磊,語氣傲慢到了極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