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如白駒過隙,轉眼,張磊在“食為天”已經待了半個多月。
這短短的半個月,對他而言,卻像是經曆了一次徹底的重生,比過去十八年的總和還要顛覆。他的生活被一把無形的刀,乾脆利落地切割成了截然不同的兩半。
白天,他是采購部裡那個說一不二、雷厲風行的“張經理”。他駕駛著李姐配給他的那輛半舊的麵包車,像一頭不知疲倦的獵犬,將縣城周邊的鄉鎮村落跑了個遍。他用李姐在酒桌上教他的那些虛與委蛇的技巧,去和最狡猾的二道販子鬥智鬥勇;他用那五千塊的啟動資金作為杠杆,撬動起了一個最原始、卻也最高效的供貨網絡。每天天還沒亮,他就已經奔波在收貨的路上,親自驗貨、過秤,趕在飯點前,將最新鮮的食材準時送到“食為天”的後廚。
那股不要命的拚勁和骨子裡透出來的精明,讓飯店裡那些起初對他滿心鄙夷的員工,如今見了他都得恭恭敬敬地喊一聲“張經理”。
可一旦夜幕降臨,他又變回了那個跟在李姐身後,沉默寡言的“遠房侄子”。
他像個影子,跟著李姐穿梭在一個又一個燈紅酒綠的飯局和煙霧繚繞的ktv包廂。他見識了形形色色的人物,有挺著官肚的領導,有滿嘴臟話的包工頭,也有戴著金絲眼鏡、滿腹經綸的文化人。他像一塊被扔進水裡的乾燥海綿,貪婪地、甚至有些饑渴地吸收著這個新世界裡的一切規則。
他學會了如何察言觀色,如何根據對方的身份地位,說出最得體、最讓人舒服的話。
他學會了如何在酒桌上既能把對方陪得心花怒放,又能巧妙地保全自己,不至於酩酊大醉。
他學會了奉承,學會了在推杯換盞之間,不動聲色地觀察、學習,並達成目的。
他的蛻變速度快得驚人,快到他自己都時常在深夜回家的路上,看著車窗倒影裡那張寫滿疲憊、卻又眼神銳利的陌生臉龐,感到一陣陣的恍惚。
這半個月裡,他隻抽空見過劉婷兩次。
第一次是他剛上班的第三天,他開著那輛麵包車,像個得到新玩具的孩子,興衝衝地跑到她的服裝店門口,想給她一個天大的驚喜。劉婷看見他,看見那輛車,激動得小臉通紅,像隻快樂的百靈鳥,圍著車子轉個不停,眼裡閃爍著的全是驕傲和崇拜。
“張磊!你太厲害了!這才幾天啊,你就開上車了!”
“這算什麼。”張磊靠在車門上,享受著她那崇拜的目光,語氣輕鬆地說道,“以後,我給你買比這好一百倍的小轎車。”
第二次見麵,是在一個星期之後。他忙裡偷閒,去店裡找她,給她買了一件她念叨了很久的連衣裙。劉婷嘴上怪他亂花錢,但那發自內心的笑容,還是極大地滿足了張磊的虛榮心。他覺得,自己所有的辛苦,都是值得的。
但甜蜜總是短暫,更多的是身不由己的忙碌。
這天下午,他剛從鄉下收貨回來,累得滿身臭汗,正準備去食堂吃飯,手機響了。是劉婷打來的。
“喂,張磊,你今天晚上有空嗎?”電話那頭,是她充滿期待的聲音。
“晚上?”張磊愣了一下,腦子裡飛速盤算著李姐今晚有沒有應酬。
“是啊,你忘啦?”劉婷的聲音裡帶上了一絲小女孩的嬌羞,“今天是十五號,我們……我們在一起兩個月的紀念日啊。”
張磊一拍腦門,心裡咯噔一下。他最近實在太忙了,腦子裡塞滿了各種蔬菜的價格、不同飯店老板的喜好,還有李姐交代下來的任務,竟然把這麼重要的日子忘得一乾二淨。
“對不起,婷婷,我……”一股濃濃的愧疚湧上心頭。
“沒事啦!”劉婷善解人意地打斷了他,“我知道你忙,所以才特地打電話提醒你嘛。怎麼樣?今晚有空嗎?縣裡新開了一家電影院,聽說今天放一部香港的愛情片,我們一起去看,好不好?”
張磊幾乎是脫口而出:“好!有空!當然有空!”
他已經虧欠她太多了,這個紀念日,他說什麼也要陪她過。
“太好了!”劉婷在那邊高興地歡呼起來,“那我下了班就去電影院門口等你!七點半的電影,我們七點見,不見不散哦!”
“嗯!不見不散!”
掛了電話,張磊的心情也跟著飛揚起來,連日來的疲憊都仿佛一掃而空。他甚至開始盤算著,看完電影,要帶她去吃她最愛吃的那家燒烤。
就在他沉浸在對夜晚的美好憧憬中時,辦公室的門被推開了。
是陳經理。
“張經理,”她麵無表情地通知他,“李姐讓你準備一下,晚上七點,‘百合廳’,有客人。”
張磊心裡的那團火,“騰”地一下,就被一盆冰水澆滅了。
“晚上……又有飯局?”他的聲音有些乾澀。
“是的。”陳經理點了點頭,公事公辦地說道,“是工商局新來的周副局長,李姐說,這個人很重要,讓你務必到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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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可是我今晚有很重要的事情……”張磊急了,幾乎是懇求的語氣。
陳經理的眉頭微微一蹙,看著他,語氣裡透出一絲警告的意味:“張經理,我想李姐之前應該跟你說得很清楚。你的工作,沒有白天和晚上的分彆。李姐需要你的時候,你必須在。這是規矩。”
說完,她便踩著高跟鞋轉身離開,沒有給他任何討價還價的餘地。
張磊無力地跌坐在椅子上,心裡亂成了一團麻。
一邊,是心愛女孩充滿期待的約定。
另一邊,是老板不容拒絕的命令,關係到他岌岌可危的前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