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磊僵在原地,如遭雷擊。
李姐那幾句輕描淡寫卻又字字誅心的話,像一道魔咒,在他腦海裡瘋狂地盤旋、回響。
“小男人才談情說愛,大丈夫要懂得取舍……”
這句話,像一把鑰匙,猛地打開了他內心深處一個從未敢觸碰的、名為“野心”的潘多拉魔盒。
他感覺自己的世界,在這一刻,被硬生生地撕裂了。
一邊,是劉婷那張掛滿淚痕的、純真的臉,是河邊小屋裡清澈的月光,是他曾經以為會守護一生的質樸愛情。
另一邊,是“帝王廳”裡奢靡的酒氣,是那些大人物們推杯換盞間流動的權力和金錢,是李姐那雙充滿了欲望和力量的、嘲弄的眼睛。
他曾經以為自己可以兼得。
可現在,李姐用最殘酷的方式告訴他,他必須選擇。
他站在兩個世界的分界線上,身後是退無可退的貧窮和卑微,身前是充滿了誘惑但也可能萬劫不複的深淵。
他該怎麼選?
包廂裡,似乎有人察覺到了主人的離席,傳來了幾句詢問。
“李姐呢?”
“陳縣長,來,我敬您……”
這些聲音將張磊從劇烈的內心掙紮中驚醒。他知道,他沒有時間猶豫了。李姐已經回去了,如果他再不進去,今晚的一切就真的毀了。
他深吸了一口氣,那混雜著高級香煙和昂貴香水的空氣,第一次讓他感到了一種莫名的、令人興奮的眩暈。
他抬起手,用手背狠狠地擦了一把臉,仿佛要將劉婷留下的那最後一絲溫度和愧疚,都從臉上徹底抹去。
當他再次抬起頭時,眼神裡所有的迷茫、痛苦和掙紮,都已經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前所未有的、冰冷的清醒和決絕。
那個在愛情和現實中搖擺不定的少年,在這一刻,被他親手殺死了。
他整理了一下自己那身昂貴的西裝,挺直了腰杆,臉上重新堆起了那副滴水不漏的、謙卑而熱情的笑容,推開了那扇通往另一個世界的大門。
“喲,小磊回來了。”
他剛一進門,所有人的目光都投了過來。
李姐正端著酒杯,優雅地靠在陳縣長身邊,看到他,笑著調侃道:“怎麼?跟小女朋友把悄悄話說完了?”
這話一出,桌上立刻響起了一陣善意的哄笑。
“哎呀,年輕人嘛,談戀愛,一刻也分不開。”
“李姐,你這侄子,豔福不淺啊,女朋友長得那麼俊。”
張磊的臉上沒有絲毫的尷尬,他快步走到桌前,二話不說,直接拿起桌上的茅台,給自己滿滿地倒了三大杯。
“各位領導,各位大哥大姐,實在對不住!”他端起第一杯酒,對著滿桌子的人,深深地鞠了一躬,“剛才我對象家裡出了點急事,我出去打電話處理了一下,驚擾了大家的酒興,是我不懂事!我先自罰三杯,給大家賠罪!”
說完,他不等任何人反應,仰起頭,“咕咚”一聲,一杯至少三兩的白酒,就這麼一飲而儘。
“好!”桌上立刻有人拍手叫好。
他沒有停頓,緊接著端起第二杯,又是一飲而儘。
喝完第二杯,他的臉已經漲得通紅,額頭上也冒出了細密的汗珠。
當他端起第三杯時,所有人都看出來了,他這是在玩命。
“行了行了,小磊,意思一下就行了。”李姐象征性地伸手攔了一下,但嘴角那抹讚許的笑意,卻怎麼也藏不住。
“不行!”張磊推開她的手,眼神執拗地看著主位上的陳縣長,“今天這酒,我必須喝!尤其……是得給陳縣長賠罪!”
他端著第三杯酒,搖搖晃晃地走到陳縣長麵前,再一次,深深地鞠了一躬。
“陳縣長,我一個晚輩,第一次跟您這樣的領導同桌吃飯,本該好好學習,好好表現。結果卻因為自己的私事,中途離席,這是對您最大的不尊重!我……我乾了!您隨意!”
說完,他把心一橫,將第三杯酒,也狠狠地灌了下去!
三杯酒下肚,他感覺胃裡像有一團火在燒,直衝腦門。整個世界都在天旋地轉,他腳下一軟,險些摔倒。
“哎,你這孩子,太實誠了。”陳縣長終於開了金口,他伸手扶了張磊一把,臉上露出了今晚第一個真正意義上的笑容,“年輕人嘛,誰還沒個犯錯的時候。知錯能改,就是好同誌嘛。行了,快坐下吧。”
“謝謝……謝謝陳縣長大人有大量。”張磊借著他的力,順勢坐回了自己的位置,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
他這番近乎自殘式的賠罪,瞬間就將剛才那點尷尬的氣氛衝得煙消雲散。酒桌上的氣氛,甚至比之前更加熱烈了。
“李姐,你這個侄子,我看行!有股子狠勁,能成事!”一個商人端著酒杯對李姐說。
“是啊,現在像這麼實在的年輕人,不多了。”陳夫人也笑著附和。
李姐隻是微笑著,沒有說話,但她投向張磊的那一瞥,卻充滿了毫不掩飾的欣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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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磊知道,自己賭對了。
他用三杯酒,換回了李姐的認可,也換來了這個圈子的“入場券”。
他強忍著胃裡的翻江倒海,臉上依舊掛著謙卑的笑容,但心裡,卻有一團火,開始熊熊燃燒。
原來,這就是李姐說的“取舍”。
原來,放下那可笑的自尊,去“作踐”自己,換來的,是這些大人物們如此廉價的“讚賞”和“認可”。
原來,通往權力和金錢的道路,就是用一杯杯烈酒和一句句奉承,鋪成的。
這個發現,讓他感到一陣惡心,但更多地,是一種病態的、扭曲的興奮。
他不再是被動地接受指令,而是開始主動出擊。
“王總,我聽李姐說,您是做工程的,縣裡好幾個大項目都是您拿下的,您才是我們年輕一輩真正該學習的榜樣!我敬您一杯!”
“劉局長,上次在報紙上看到您的文章,寫得太有水平了!我一個粗人,都看得熱血沸沸騰!這杯酒,我必須敬您!”
“陳夫人,您這皮膚保養得也太好了,說您二十多歲都有人信。您要是不嫌棄,改天讓我對象,去您那兒取取經?”
他的嘴巴,像是突然開了光。那些以前他覺得肉麻到說不出口的話,現在卻能信手拈來,而且說得那麼自然,那麼真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