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磊的膨脹,像一株在雨後瘋狂滋長的藤蔓,迅速纏繞、覆蓋了他在這個縣城裡,目之所及的一切。
他越來越習慣權力帶來的快感,也越來越沉迷於那種將彆人的命運玩弄於股掌之上的感覺。他甚至給自己定下了一個新的、更宏偉的目標——在年底之前,將“磊鑫”的業務,擴張到鄰近的幾個縣市去。
他覺得自己無所不能。
他以為自己已經成為了這張網的中心,是那個真正牽動所有絲線的蜘蛛。
然而,他很快就發現,自己錯了。
他依然隻是那張網上,一隻被牢牢粘住的、看似強壯的獵物。而那個真正掌控著一切的蜘蛛,自始至終,都隻有一個人。
這天下午,他剛剛在自己的辦公室裡,意氣風發地簽下了一份與城東水泥廠的、為期三年的獨家運輸合同。
送走了那個對他點頭哈腰、滿臉諂媚的水泥廠王總後,他靠在自己那張巨大的老板椅上,點燃了一根雪茄,愜意地吐出一個煙圈。
這筆生意,是他完全繞開了李姐的人脈,靠著自己這段時間建立起來的圈子,獨立談成的第一筆大單。這讓他心裡,湧起了一股前所未有的、近乎獨立的自豪感。
就在這時,辦公室的門,被人不輕不重地推開了。
李姐走了進來。
她沒有敲門,就像走進自己的臥室一樣自然。
“在忙?”她掃了一眼桌上那份剛剛簽好的合同,語氣平淡地問道。
“沒,剛談完一筆小生意。”張磊連忙站起身,掐滅了手裡的雪茄,臉上堆起了恭敬的笑容,“李姐,您怎麼過來了?有什麼事您打個電話就行。”
“我不過來,怎麼知道我們的張總,現在已經能獨當一麵,簽下這麼大的單子了?”李姐的臉上雖然在笑,但眼神裡卻看不出絲毫的笑意。
她拿起那份合同,纖細的手指隨意地翻動著,目光在那個“百分之十五”的運費提成上,停留了片刻。
“王胖子的水泥廠,利潤薄,回款慢。你給他百分之十五的提成,我們自己還剩下多少賺頭?”她的聲音依舊平淡,卻讓張磊感到了一絲莫名的寒意。
“李姐,王胖子答應,會把他所有的下遊渠道都介紹給我們。”張磊連忙解釋道,“我看中的,不是他這一單的利潤,而是他背後那張關係網。這是長線投資。”
這是他從李姐那裡學來的商業邏輯,他以為,她會讚同。
然而,李姐隻是“嗬”地笑了一聲,那笑聲裡,充滿了毫不掩飾的嘲弄。
她將合同,“啪”的一聲,丟回到他的桌上。
“長線投資?”她看著他,像是在看一個自作聰明的孩子,“你以為,你是誰?你有什麼資格,去跟彆人談‘長線’?”
“我告訴你,在這個縣城裡,隻有我,才有資格跟彆人談‘長線’。因為這條線,不管放多長,風箏的線頭,都必須攥在我的手裡。”
“至於你,”她伸出蔥白一樣的手指,毫不客氣地點了點那份合同,“你隻是負責把風箏放出去的那隻手。什麼時候放,放多高,什麼時候該收回來,都得聽我的。”
她的話,像一盆冰水,將張磊剛剛燃起的那點自豪感和獨立意識,澆得一乾二淨。
“這個合同,作廢。”她的語氣,不容置疑,“我已經跟城西的劉老板打過招呼了。他的沙石場,運量比王胖子大一倍,而且是現款結算。提成,我隻要了他百分之八。”
“你現在,就給王胖子打電話,告訴他,我們不跟他合作了。”
“可是……李姐,我已經答應他了,字都簽了……”張磊的臉色變得有些難看,“我們這麼做,是單方麵違約,傳出去,對我們的信譽……”
“信譽?”李姐打斷了他,臉上的笑容變得有些冷,“在這個縣城裡,我的話,就是信譽。”
“你現在需要考慮的,不是你的信譽問題,而是你的聽話問題。”
她逼近一步,居高臨下地看著他,一字一句地,清晰地說道:“我讓你怎麼做,你就怎麼做。不要有自己的想法,更不要自作主張。明白嗎?”
張磊看著她那雙冰冷的、不帶一絲感情的眼睛,心裡所有的不甘和屈辱,最終都化為了一陣深深的無力感。
他知道,自己反抗不了。
“……明白了。”他艱難地,從喉嚨裡擠出了這三個字。
他當著李姐的麵,拿起了電話,用一種他自己都覺得屈辱的、冰冷的語氣,回絕了那個兩小時前還在對他感恩戴德的王胖子。
電話那頭,傳來王胖子從錯愕到憤怒的咆哮,但張磊隻是平靜地聽著,直到對方罵累了,才淡淡地說了一句“不好意思”,然後掛斷了電話。
那一刻,他感覺自己就像一個沒有靈魂的、被操縱的木偶。
如果說,這件事,隻是讓張磊感覺到了事業上被完全掌控的窒息感。那麼,接下來發生的事,則讓他徹底體會到了,什麼叫作無所遁形的、被監視的恐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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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晚上,為了安撫幾個被水泥廠合同牽連的、自己的“嫡係”朋友,張磊做東,在一家新開的、格調很高雅的音樂餐廳裡,請他們吃飯。
這個地方,不是李姐的產業,來的,也都是他自己的朋友。他想擁有一個,哪怕隻有一個晚上,是完全屬於他自己的,不受任何人掌控的。
酒過三巡,氣氛正酣。張磊暫時忘卻了白天的屈辱,正端著酒杯,和朋友們吹著牛,享受著這難得的、片刻的放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