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磊就那麼癱坐在那張巨大的、冰冷的、象征著他滑稽人生的老板椅上，像一具被抽走了靈魂的屍體。
他眼中的光芒，徹底熄滅了，隻剩下了一片空洞的、如同黑洞般的死寂。他看著窗外那片璀璨的、虛假的繁華，不言不語，不動不彈，仿佛已經隨著他那個破碎的美夢，一同死去了。
整個辦公室裡，一片狼藉，寂靜得可怕。
王芳芳就站在他身邊，靜靜地看著他。她沒有再開口勸慰，也沒有去收拾地上的殘局。她知道，對於一個剛剛經曆了一場足以摧毀靈魂的晴天霹靂的男人來說，任何語言，都是蒼白無力的。
她隻是默默地走回茶幾邊，將自己的筆記本電腦重新打開，然後，從那幾箱混亂的賬本中，精準地、一本一本地，抽出了一些關鍵的憑證和賬冊，分門彆類地，整齊地擺放在了那張唯一還算乾淨的茶幾上。
她像一個冷靜的外科醫生，在為一場即將到來的、最殘酷的手術，做著最後的準備。
不知道過了多久，也許是一個小時，也許是半個世紀。
辦公室的門，被人從外麵輕輕地敲響了。
“張……張總？”是守在門外的小會計，聲音裡充滿了擔憂和恐懼，“您……您沒事吧？要不要……要不要給您叫點吃的？”
張磊沒有任何反應，依舊像一尊沒有生命的雕像。
“不用了，你們先下班吧。”王芳芳替他回答了，聲音不大，卻帶著一股不容置疑的威嚴，“記住，今天晚上這裡發生的任何事，都不準對外麵說一個字。否則，後果自負。”
“是……是，王小姐。”門外的小會計如蒙大赦，立刻傳來一陣倉皇離去的腳步聲。
王芳芳關掉了辦公室所有刺眼的大燈，隻留下了一盞散發著昏黃光芒的落地台燈。
柔和的光線，讓這片狼藉的世界，顯得有了一絲不真實的、舞台劇般的荒誕感。
“過來。”她對著那個依舊陷在椅子裡的、如同活死人般的男人，輕聲說道。
張磊的身體，微不可查地動了一下，但依舊沒有起身。
王芳芳沒有再催促。她端著自己的筆記本電腦，走到了他的辦公桌前，將電腦放在他麵前，然後，將那些她整理出來的、最致命的賬本，一本一本地，擺在了他的麵前。
“我知道你現在不想聽，也不想看。”她的聲音，依舊是那種冷靜到近乎殘忍的語調，“但是，你必須看。”
“因為，從現在開始，我們麵對的，不再是你的夢想，也不是你的未來，而是一場戰爭。一場你死我活的戰爭。”
“要想打贏這場仗，你首先要做的，就是清清楚楚地看明白，你的敵人，到底在你身上，插了多少把刀，每一把，都插在了什麼位置，有多深。”
她頓了頓，用鼠標點開了一份文件。
“我們從頭開始。”
“這是‘磊鑫’公司成立之初的驗資報告。注冊資本一百萬，其中，李姐以現金出資九十萬，占股百分之九十。你，以技術和人力出資，占股百分之十，並且是公司的唯一法人代表。”
“從法律上講，這個股權結構，就注定了你從一開始，就是那個負責乾活，並且在出事時，負責背鍋的人。”
張磊的眼珠，緩緩地動了一下，目光落在了屏幕上那份刺眼的、他曾經引以為傲的工商注冊文件上。
“你看這裡。”王芳芳將一本會計憑證，推到了他的麵前，翻到了其中一頁，“公司成立後的第三天，李姐那九十萬的出資款，就以‘預付場地租賃及裝修費’的名義，被轉回了‘食為天’的賬戶。而實際上，你這間辦公室，包括樓下的倉庫，產權都屬於‘食為天’，根本不存在租賃關係。”
“也就是說，”她看著他，一字一句地說道，“你那位李姐，從頭到尾，一分錢沒出，就用一個空殼，套住了你這個百分之百的勞動力，和未來所有可能產生的債務。”
張磊的嘴唇，開始微微地顫抖。
“我們再看這個。”王芳芳沒有給他任何喘息的機會，她又將另一本賬冊推了過來，“這是造紙廠那個項目的所有流水。你看，我們從村裡收購原材料，所有的支出，都是從‘磊鑫’的賬戶走的。但是，造紙廠支付給我們的貨款，卻有一半，被直接打進了‘食為天’的另一個私人賬戶。賬麵上的理由是，‘食為天’為我們提供了‘渠道支持’。”
“狗屁的渠道支持！”她很少說粗話，但此刻，她的眼神裡卻充滿了不屑，“那個渠道，是你，張磊，一個人，熬了多少個通宵，喝了多少斤白酒，陪了多少次笑臉，才辛辛苦苦跑下來的！跟她李姐有半分錢的關係嗎？！”
張磊看著那筆清晰的、高達數百萬的轉賬記錄，心臟像是被一隻無形的大手狠狠地攥住了，痛得他幾乎要窒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