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舊的長途大巴,像一頭疲憊不堪的老牛,喘著粗氣,在漆黑的國道上顛簸前行。
車廂裡,光線昏暗,空氣中彌漫著一股劣質柴油、汗味和泡麵混合在一起的、令人作嘔的渾濁氣味。稀稀拉拉的乘客們大多已經東倒西歪地進入了夢鄉,不時響起一兩聲沉悶的鼾聲。
張磊靠在冰冷的車窗上,一動不動,像一尊沒有生命的雕像。
窗外,是一片無邊無際的、濃得化不開的黑暗。偶爾有對麵車輛的遠光燈,像利劍一樣劃破夜空,短暫地照亮他那張蒼白而麻木的臉,然後又迅速地,將他重新拋回黑暗之中。
他的第一段人生,落幕了。
以一種他從未想象過的、倉皇而狼狽的方式。
他閉上眼睛,那些曾經被他視為榮耀和成功的畫麵,此刻卻像一場光怪陸離的噩夢,在他腦海中反複地上演。
“食為天”那金碧輝煌的水晶吊燈,酒桌上那些諂媚的、虛偽的笑臉,彆墅裡那張柔軟的、冰冷的大床,還有李姐那雙充滿了蔑視和算計的、漂亮的丹鳳眼……
這些畫麵,像一把把生了鏽的刀子,一遍又一遍地,淩遲著他那顆早已千瘡百孔的心。
他輸了。
輸得一敗塗地,一無所有。
不。
他並非一無所有。
他緩緩地側過頭,看向靠在自己肩膀上,早已沉沉睡去的王芳芳。
在昏暗的光線下,她的睡顏顯得有些蒼白和疲憊,眉頭即使在睡夢中也微微地蹙著,仿佛還在為他們的未來而憂心。
他伸出手,輕輕地,將那件滑落的外套,重新為她蓋好。
這個冷靜、果敢,在最絕望的時候,不惜將自己的身家性命都押在他身上,硬生生將他從地獄門口拽了回來的女人,是他在這片廢墟之上,僅剩的、唯一的財富。
還有……
他從口袋裡,摸出了那個被他捏得有些變形的錢包。
錢包裡,還夾著一張小小的、早已泛黃的照片。
照片上,是一個穿著白裙子的姑娘,站在一家小小的服裝店門口,對著鏡頭,笑得比陽光還要燦爛。
劉婷。
這個名字,像一根最尖銳的針,毫無征兆地,刺入了他心臟最柔軟的地方,帶來一陣尖銳的、幾乎讓他窒息的刺痛。
他親手,將這個世界上,唯一一個真心愛他,願意陪他吃苦的姑娘,給弄丟了。
他用他那該死的、愚蠢的野心,和那份被金錢堆砌起來的、可笑的虛榮,將她那顆最純粹、最乾淨的心,傷得體無完膚。
“我想要的,你已經給不起了。”
“而你給的,我……真的不想要。”
她最後那句話,像一道無法磨滅的烙印,深深地刻在了他的靈魂之上,日日夜夜,灼燒著他。
如果……如果時間可以重來,他還會做出同樣的選擇嗎?
他不知道。
這個問題,對他來說,太殘忍了。
“弟,彆怕……”
或許是感受到了他情緒的劇烈波動,身邊的王芳芳在睡夢中,下意識地,發出了一聲輕微的呢喃。
“有我。”
“到了省城,我們……重新開始。”
這幾個字,像一道溫暖的溪流,緩緩地,流過他那片早已被仇恨和悔恨燒成焦土的心田,帶來了一絲微弱的、卻足以燎原的生機。
是的。
重新開始。
他緩緩地,將那張照片,重新塞回了錢包的最深處。
然後,他抬起頭,重新看向窗外那片一望無際的、充滿了未知和挑戰的、漆黑的遠方。
他那雙空洞的眼睛裡,所有的痛苦、悔恨和迷茫,在這一刻,都緩緩地,凝結成了一塊堅硬的、冰冷的、再無一絲波瀾的玄冰。
那個屬於縣城的、名叫張磊的男人,已經隨著那堆燃燒的灰燼,徹底死去了。
從這輛開往省城的、破舊的汽車上走下去的,將會是一個全新的、一無所有,也再無所畏懼的……複仇者。
車子顛簸著,在漫長的黑夜裡,一路前行。
不知道過了多久,當天邊的黑暗,開始被一絲微弱的、灰白色的光所取代時,汽車的速度,漸漸地慢了下來。
窗外的景象,也不再是單調的田野和樹林。
一棟棟高聳入雲的、在晨曦中泛著冰冷光澤的摩天大樓,像一頭頭沉默的鋼鐵巨獸,毫無征兆地,闖入了他的視線。
省城,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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