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縷屬於省城的、混雜著灰塵和濕氣的陽光,艱難地穿過“一線天”的縫隙,照進了那間破敗的出租屋,將睡在沒有窗戶的小房間裡的張磊喚醒。
他猛地睜開眼睛,有那麼一瞬間,他以為自己還在李姐那棟金碧輝煌的彆墅裡,睡在那張柔軟得能將人吞噬的大床上。
然而,鼻腔裡傳來的濃重黴味,和從客廳透進來的、王芳芳翻動紙張的“沙沙”聲,無情地將他拉回了現實。
他一個鯉魚打挺,從那張硬邦邦的、隻鋪了一層薄薄被褥的木板床上坐了起來。
這裡,是省城,石牌村。
是他們新的起點,也是他們一無所有的“總部”。
他走出房間,看到王芳芳已經起來了。她不知從哪裡弄來兩塊磚頭,墊平了那張搖搖晃晃的飯桌,此刻,正坐在塑料凳上,戴著眼鏡,就著昏暗的光線,在筆記本上飛快地寫著什麼。
她的麵前,放著半杯冷掉的白開水,和兩個乾硬的饅頭。
“姐,怎麼起這麼早?”張磊的聲音有些沙啞。
“睡不著,索性起來把公司未來三年的發展規劃,先做個初稿。”王芳芳頭也不抬地回答,那副專注而認真的樣子,仿佛她此刻正坐在深圳cbd最高級的寫字樓裡,而不是一間隨時可能會斷電的城中村出租屋。
張磊看著她,心裡湧起一股說不出的暖意和酸澀。
他走過去,拿起桌上那個屬於他的、同樣乾硬的饅頭,狠狠地咬了一大口,就著白開水往下咽。
“姐,”他一邊嚼著,一邊含糊不清地說道,“今天,我就出去跑業務。把咱們之前在縣城裡的那些老客戶,先見一遍。”
王芳芳停下了手裡的筆,抬起頭,推了推眼鏡。
“我昨晚查了一下。”她的聲音,帶著注冊會計師特有的、對風險的絕對冷靜,“你那份名單上的客戶,雖然之前跟你關係不錯,但他們在省城,大部分都隻是分店,或者是規模不大的小老板。真正能拍板做主的,還是他們背後那些更大的供應商和關係網。”
“我知道。”張磊點了點頭,眼神裡,卻燃燒著一股不服輸的火焰,“但生意,歸根結底是人做的。我不信,我張磊過去一年多,陪他們喝了那麼多酒,幫他們辦了那麼多事,換來的‘兄弟情’,連幾單生意都換不回來!”
在縣城裡,他靠的就是這套“人情世故”打下的江山。他相信,這套規則,在省城,同樣適用。
王芳芳看著他那副充滿了自信的樣子,沒有再多說什麼。她知道,有些南牆,必須讓他自己去撞一撞,才會明白,這個世界的殘酷。
“這是我昨晚幫你整理出來的,第一批最有可能突破的十個客戶的資料。”她將筆記本上的一頁紙撕下來,遞給他,“他們的地址,主要聯係人,還有我預估的他們目前的合作模式和軟肋,都在上麵了。”
張磊接過那張寫滿了密密麻麻小字的紙,如獲至寶。
“還有,”王芳芳從那個黑色的雙肩包裡,拿出了兩遝現金,抽出其中的一遝,遞給他,“這是五百塊。省城不比縣城,見客戶,不能太寒酸。該打車的打車,該請客吃飯的,也彆省。錢沒了,我們再想辦法。但‘磊芳’的門麵,不能丟。”
張磊看著那遝錢,沒有接。
“姐,這錢你留著。我們現在就剩下這點家當了。”他從自己的口袋裡,摸出了幾張皺巴巴的零錢,“我坐公交去就行。吃飯,路邊攤一碗麵就能解決。”
他已經不是那個開著奧迪,出入高檔會所的“張總”了。
“拿著!”王芳芳的態度,不容置疑,“我負責內務,你負責跑業務,這是我們‘董事會’上定好的分工。你的‘軍費’,歸我管。讓你拿著,你就必須拿著!”
她強行將那遝錢,塞進了他的口袋裡。
“記住,”她看著他,一字一句地,無比鄭重地說道,“你可以被打敗,但絕不能,在氣勢上,輸給任何人。”
張磊看著她,看著她那雙充滿了信任和力量的眼睛,重重地點了點頭。
“好。”
他將那張寫滿了資料的紙,小心翼翼地折好,放進貼身的口袋裡。然後,穿上那件他唯一還算體麵的外套,走到了門口。
“我出去了。”
“嗯。”王芳芳已經重新戴上眼鏡,投入到了她的工作中,“我等你回來,開慶功宴。”
“好。”
當那扇鏽跡斑斑的鐵門,在他身後“吱呀”一聲關上時,這個不到四十平米的、充滿了黴味的小小出租屋,便正式,分裂成了兩個戰場。
一個,在屋內,運籌帷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