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碗彙集了愧疚、心疼和希望的雞湯,像一劑最猛的強心針,將王芳芳從死亡的邊緣拉了回來,也徹底點燃了張磊心中那片早已被失敗澆得冰冷的、名為“尊嚴”的荒原。
王芳芳的病,成了他們在這座冰冷城市裡,命運的轉折點。
它讓張磊第一次,如此真切地感受到了貧窮和無能所帶來的、足以致命的恐懼。也讓他終於明白,他現在要做的,不是去乞求那些大人物的垂憐,不是去追逐那些虛無縹緲的“兄弟情”,而是要不惜一切代價,活下去。
為自己,也為那個,願意陪著他一起下地獄的女人,活下去。
王芳芳在那個破舊的診所裡,又輸了兩天液,身體才勉強恢複了一些。張磊沒有讓她立刻出院,而是用他們那僅剩的、不到一百塊的“軍費”,又跟那個刀子嘴豆腐心的老醫生,多買了兩瓶葡萄糖。
“醫生說了,你底子太虧了,必須得好好養著。”他用一種不容置疑的、霸道的語氣,按住那個想起身的女人,“公司的事,有我。你現在的任務,就是給我老老實實地躺著,把身體養好。”
說完,他將那個用棉衣包裹著的、依舊溫熱的瓦罐放在床頭,又為她盛了一碗金黃的雞湯。
“喝完。”
看著他那雙布滿了血絲、卻又充滿了不容抗拒的堅毅的眼睛,王芳芳所有的反駁,都化為了一聲無奈的、卻又無比溫暖的歎息。
接下來的三天,張磊的生活,變得愈發瘋狂和規律。
每天淩晨四點,他就準時起床,在那個小小的廚房裡,為王芳芳燉好一整天的雞湯。然後,他會端著第一碗湯,飛也似的跑到診所,親手喂她喝下。
做完這一切,天剛蒙蒙亮,他便會騎上那輛吱呀作響的破自行車,再一次,衝進那片巨大的、冷漠的鋼鐵森林。
他不再像之前那樣,漫無目的地,挨家挨戶地去撞南牆。
他有了一個全新的、無比清晰的目標。
那是王芳芳在病倒前,為他分析出的、最後一個,也是最有可能成為他們“破局點”的突破口——一家位於城西老工業區的、毫不起眼的川菜館。
菜館名叫“李記”,老板姓李,是個四十多歲、沉默寡言的退伍軍人。
王芳芳的資料上寫著:此人極度重信義,講規矩,但也極度排外,隻跟信得過的人做生意。他目前的供貨商,是他一個戰友的親戚,菜品質量時好時壞,價格也偏高,但他看在戰友的麵子上,一直忍著。
這是軟肋,也是最堅固的壁壘。
張磊第一次去的時候,連老板的麵都沒見到。
“我們老板說了,他有固定的供貨商,不見客。”一個紮著圍裙的、看起來像是老板娘的女人,冷冷地將他擋在了門外。
張磊沒有多說一句話,隻是微笑著點了點頭,然後,就在那家小小的、充滿了油煙味的川菜館對麵,找了個角落,站著,開始了他那早已駕輕就熟的“蹲守”。
他從早上八點,一直站到了深夜十一點,餐館打烊。
整整十五個小時,他像一尊沉默的、固執的石像,滴水未進。
第二天,同樣的時間,他又來了。
那個老板娘看到他,皺了皺眉,沒好氣地罵了一句“神經病”,便不再理他。
第三天,他依舊準時出現。
這一次,那個沉默寡言的、身材魁梧的老板老李,終於從後廚走了出來。他沒有跟張磊說話,隻是隔著一條馬路,用那雙軍人特有的、銳利如鷹的眼睛,遠遠地、審視地,看了他整整一分鐘。
然後,轉身回了店裡。
第四天,第五天……
整整一個星期。
張磊就像一個最虔誠的、自虐般的信徒,每天都準時地,出現在那個固定的位置,風雨無阻。
他成了那條老街上,一道奇特的、令人費解的風景。周圍的鄰居,都把他當成了一個腦子有問題的瘋子。
直到第七天的傍晚,就在張磊的身體和意誌,都快要被這種毫無希望的等待,消磨到極限的時候,那家餐館的門,終於打開了。
那個老板娘端著一碗還冒著熱氣的、香噴噴的回鍋肉蓋飯,和一瓶啤酒,走到了他的麵前。
“我們老板讓我問你,”她的語氣,依舊不怎麼好,但眼神裡,卻少了一絲鄙夷,多了一絲複雜的好奇,“你,到底想乾什麼?”
張磊看著那碗飯,又看了看她,笑了。
“我想跟你們老板,談一筆生意。”
“我們老板說了,他不做陌生人的生意。”
“那就先從朋友做起。”張磊沒有接那碗飯,而是從口袋裡,掏出了一張皺巴巴的、被他捏出了汗的十塊錢,遞了過去,“這碗飯,我買了。也替我,謝謝你們老板。告訴他,我明天,還會來。”
說完,他便席地而坐,就著馬路牙子,大口大口地,吃起了那碗,他用七天的尊嚴和堅持,換來的飯。
那頓飯,他吃得很慢,很香。
第二天,當他再次出現在那個位置時,老李親自走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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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沒有請張磊進店,隻是遞給了他一根煙。
“小夥子,你走吧。”他的聲音,和他的人一樣,粗糲,卻很直接,“我老李雖然是個粗人,但也知道,什麼叫情義。我現在的供貨商,是我過命的兄弟介紹的。他就算往我這裡拉一車草過來,我也得認。”
“我明白。”張磊點了點頭,沒有絲毫的意外。
他接過那根煙,卻沒有點,而是話鋒一轉。
“李老板,您當過兵,應該最懂什麼叫‘軍令如山’,什麼叫‘責任’吧?”
老李愣了一下,不解地看著他。
“您開餐館,是對食客負責。您那位供貨商,是對您負責。這,都是責任。”張磊看著他,一字一句地說道,“可如果,他連對您負責都做不到,那您又何必,為了那點所謂的情義,去對那些相信您‘李記’招牌的食客,不負責呢?”
說完,他不等老李回答,便從自己隨身攜帶的布包裡,拿出了兩個用保鮮膜包得嚴嚴實實的樣品。
一個,是幾顆還帶著泥土芬芳的、頂花帶刺的黃瓜。
另一個,是一小塊用冰袋保鮮的、紋理清晰的豬五花。
“這是我今天早上,四點鐘,從全市最大的批發市場裡,親自挑回來的。”他將那兩樣東西,遞到老李的麵前,“我不要您的生意。我隻要您,今天中午,用您現在的供貨商送來的黃瓜和豬肉,再用我的這兩樣東西,炒兩盤一模一樣的回鍋肉。”
“您自己嘗嘗,也給您店裡的客人嘗嘗。”
“如果,您和客人們,都覺得沒什麼區彆。那我張磊,從明天開始,就從您眼前,徹底消失。”
“但如果……”他看著老李的眼睛,露出了一個自信的、甚至可以說是充滿了侵略性的笑容,“如果不一樣,那我明天中午十二點,還在這裡,等您三分鐘。”
說完,他將那兩樣東西塞到老李的手裡,然後,轉過身,騎上他那輛破自行車,頭也不回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