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會議室那扇厚重的紅木大門,在王芳芳身後緩緩關上時,整個世界,仿佛瞬間就安靜了下來。
那片充滿了光和熱的、屬於勝利者的喧囂,被那扇門無情地隔絕在外。隻留下張磊和林雪兩個人,站在那巨大的、空曠得有些過分的落地窗前,和一室的沉默。
桌上,那瓶剛剛開啟的、還在冒著喜悅氣泡的唐·培裡儂香檳王,散發著昂貴的、醇厚的香氣。但不知為何,那香氣,此刻聞起來,卻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屬於離彆的蕭瑟。
“她……好像不開心。”
最終,還是張磊打破了這片令人窒息的沉默。他看著那扇緊閉的門,聲音裡,帶著一絲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巨大的失落和不安。
“她不是不開心。”林雪搖了搖頭,她那雙清冷的、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眸子,此刻也染上了一層複雜的、讓人看不懂的情緒,“她隻是,太累了。”
“也是,”張磊自嘲地笑了笑,“這幾個月,她跟著我,確實沒過過一天的好日子。”
他轉過頭,看著窗外那片璀璨的、如同星河般鋪展開來的城市夜景,眼神,漸漸地,變得悠遠而迷離。
“林總,”他忽然開口,聲音很輕,像是在說夢話,“您知道嗎?在今天之前,我這輩子,見過最美的夜景,是在一個……漏風的河邊小屋裡。”
林雪愣了一下,沒有說話,隻是靜靜地,聽著。
“那時候,我什麼都沒有。最大的資產,就是一個每天能賺十幾塊錢的雞蛋攤。我每天最開心的事,就是收攤之後,跑到那個小屋裡,點上一盞煤油燈,等我當時的女朋友下班。”
他提到了劉婷,那個被他深深埋藏在心底的、柔軟的傷疤。
“那晚,我被人羞辱了。羞辱得像一條狗。我躲在那個小屋裡,對著她,發了一個現在想起來,都覺得可笑的誓言。”
“我說,我要讓她住上鎮上最好的房子,穿上最漂亮的衣服。我說,總有一天,我要開著比所有人都好的小轎車,把整個縣城都踩在腳下。”
“我以為,那就是成功。那就是一個男人,該給一個女人的、最好的東西。”
他緩緩地,轉過身,看著林雪,那雙因為熬了整整五天五夜而布滿了血絲的眼睛裡,第一次,露出了毫不掩飾的、深深的迷茫和脆弱。
“可是,我錯了。”
“當我真的做到了,當我真的把那些,我認為最好的東西,捧到她麵前的時候,她卻告訴我……”他的聲音,變得沙啞,“她說,我想要的,你已經給不起了。而你給的,我……真的不想要。”
“她離開了我。”
“然後,我又遇到了另一個女人。她比我見過的所有人都強大,都有手腕。她給了我,我當時最想要的一切——金錢,地位,人脈……她把我從一個泥腿子,變成了一個人人都敬畏的‘張總’。”
“我當時以為,我終於找到了那條,通往成功的捷徑。”他自嘲地笑了笑,那笑容裡,充滿了無儘的蒼涼,“可直到最後,我才發現,我不過是她手裡,一件最好用的工具,一個隨時可以犧牲掉的、完美的空殼。”
“我所建立的一切,一夜之間,轟然倒塌。我像一條喪家之犬一樣,從那個縣城裡,逃了出來。”
這是他第一次,如此完整地,如此坦誠地,將自己那段充滿了不堪、屈辱和背叛的過去,血淋淋地,剖開在另一個人麵前。
林雪就那麼靜靜地看著他,沒有打斷,也沒有說任何一句安慰的話。她的眼神,像一汪深不見底的、清冷的湖水,倒映著他所有的狼狽和脆弱,卻又帶著一種,能包容一切的平靜。
“所以,當那天早上,在您家,您父親說出那句‘精神層麵無法對話’的時候,我沒有憤怒。”張磊看著她,一字一句地,用一種近乎殘忍的清醒說道,“因為我知道,他說的是對的。”
“我嫉妒你,林雪。”
“我嫉妒你,出生在那樣一個,我連做夢都不敢想的家庭裡。”“我嫉妒你,擁有我這輩子,可能都無法企及的知識和視野。”“我甚至嫉妒你,就連失敗,都可以那麼的從容和優雅。”
“而我呢?”他指了指自己身上那件,雖然筆挺,卻依舊掩蓋不住廉價氣息的西裝。
“我就是一頭,從爛泥地裡,好不容易才爬出來的野獸。我的身上,沾滿了泥土,充滿了血腥味。我所有的本事,都隻是一些,上不了台麵的、為了活下去而不得不學會的‘江湖規矩’。”
“我拚了命地,想洗掉身上的泥,想穿上和你們一樣的、乾淨的衣服,想坐在這間,可以俯瞰整個城市的辦公室裡,和你們,談論著那些,我以前連聽都聽不懂的‘模型’和‘算法’。”
“我以為,我隻要贏了,隻要拿下了這份五個億的合同,我就有資格,可以和你,平起平坐了。”
“可是,就在剛才,芳芳姐離開的那一瞬間,我才忽然明白……”他的聲音,帶上了一絲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深深的恐懼和無助。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精彩內容!
“我好像……又把事情搞砸了。”
“我讓她,也感受到了,當初劉婷感受到的那種,距離。”
“我是不是……就是個天煞孤星?”他看著林雪,那雙總是充滿了狼性的、銳利的眼睛裡,第一次,流露出了一種,如同迷路的孩子般的、徹底的無助和恐慌,“我是不是,根本就不配,擁有任何……溫暖的東西?”
“我所有的野心,所有的欲望,到頭來,是不是隻會傷害所有,真心對我好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