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礫屯的春節，是從一場初雪後開始熱鬨的。臘月廿八的清晨，第一縷陽光剛爬過風蝕岩壁，屯口就傳來了孩子們的歡呼——狗蛋舉著一串凍紅的山楂，蹦跳著穿過掛著紅燈籠的土坯房小巷，燈籠穗子上的碎雪簌簌落在青石板上，轉眼就被屯民們掃雪的掃帚歸攏成小堆，堆在牆角像一個個白饅頭。
蘇婉站在自家土坯房的院門口，看著眼前的景象，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揚。她穿著一身新做的靛藍布裙，外罩一件漿洗得發白的棉襖，手裡攥著一卷紅紙——是統讓人從望龍門商隊換來的，專門給屯裡各家寫春聯用。兩年前，沙礫屯還是一片荒蕪，土坯房半數倒塌，屯民們要麼被餘國強行征兵，要麼逃荒去了彆處，隻剩下十幾個老弱病殘，春節隻有凍硬的窩頭和呼嘯的寒風。可現在，望龍門送來的糧食堆滿了屯西的糧倉，統領著屯民們修好了倒塌的房屋，開墾了二十畝荒地，連巷口那棵枯死的老槐樹，都在春天發了新芽。
“蘇夫人，您家的春聯我給您寫好了！”巷口傳來統的聲音。他穿著一身灰布長衫，袖口沾著墨汁，手裡捧著兩張寫好的春聯，上麵是遒勁的“國泰民安”和“家和業興”。統是個文人，去年投奔葉楓後，就成了沙礫屯的“大管家”，從物資分配到農田規劃，樣樣打理得井井有條。
蘇婉連忙迎上去，接過春聯：“多謝統先生，寫得真好。”
“您客氣了，”統笑著擺手，“這都是屯民們自己的功勞。今年秋收，咱們的粟米收了三千斤，夠全屯吃到來年夏收，望龍門還送來了二十匹布，每家都能做件新衣裳，這年才算真有年味。”
正說著，金將軍拄著拐杖走了過來。他的傷還沒完全好，臉色依舊有些蒼白，但精神比前些日子好了不少。他穿著一件新做的黑色棉袍，是蘇婉特意讓屯裡的繡娘做的，領口和袖口都縫了厚實的棉絮。“蘇夫人，統先生，”金將軍笑著點頭，“剛才去糧倉看了，馮掌櫃讓人送來了十斤臘肉和兩壇米酒，今晚咱們屯裡辦個團年宴，讓大家好好樂一樂。”
蘇婉眼睛一亮：“好啊！我這就去通知各家，讓大家都來幫忙。”
上午的時光很快過去，屯裡的土坯房上都貼上了鮮紅的春聯，有的是統寫的，有的是屯裡識幾個字的老人寫的，哪怕筆畫歪歪扭扭，卻透著一股子喜慶。孩子們拿著統用紅紙剪的窗花，貼在自家的窗戶上，紅的紙、白的雪、黑的窗欞，湊在一起格外好看。巷口的空場上，幾個壯年屯民正在搭戲台——說是戲台，其實就是用幾塊木板搭的台子，上麵鋪著望龍門送來的紅布，晚上要請屯裡會唱小調的張老漢來唱幾段。
蘇婉和幾個婦人在自家院子裡準備團年宴的菜。大鐵鍋裡燉著臘肉白菜，咕嘟咕嘟冒著熱氣，香味飄得滿巷都是；陶盆裡泡著從望龍門換來的乾海帶，泡發後切成長條，和凍豆腐一起燉；還有屯裡自己種的土豆，蒸熟後搗成泥，拌上少許鹽和香油，就是孩子們最愛的吃食。
“蘇夫人，您看狗蛋這孩子，又偷拿臘肉吃！”一個婦人笑著指向院門口，隻見狗蛋正踮著腳，伸手去夠灶台上的臘肉，被蘇婉抓了個正著。
“小饞貓，”蘇婉笑著刮了刮狗蛋的鼻子，“等晚上團年宴再吃，現在吃了晚飯就吃不下了。”她從兜裡掏出一塊糖，遞給狗蛋，“先吃塊糖墊墊。”
狗蛋接過糖，剝開紙就塞進嘴裡，甜得眯起眼睛：“謝謝蘇夫人！蘇夫人，葉楓哥哥什麼時候回來啊？他答應過要教我打拳的。”
蘇婉的心猛地一沉。她摸了摸狗蛋的頭，輕聲道：“楓兒在京城有重要的事，等他忙完了，就會回來的。”
狗蛋似懂非懂地點點頭，蹦蹦跳跳地跑開了。蘇婉看著他的背影，心裡泛起一陣酸楚。自從葉楓離開沙礫屯去京城尋父，已經快半年了，隻通過望龍門傳來過兩次消息，一次說他平安抵達京城，一次說他在贏了比試和林沁確認關係，之後就再沒了音訊。她知道京城危險，宰相李輔國勢力龐大，葉楓一個人在那裡，不知道要麵對多少艱險。還有丈夫葉宏，被囚禁在靜心苑，至今生死未卜，她夜裡常常夢見丈夫被折磨的樣子，醒來時枕頭都濕了一片。
“蘇夫人，彆擔心了。”金將軍拄著拐杖走進院子，看著蘇婉落寞的樣子，輕聲安慰，“葉楓這孩子，從小就懂事，又有刃白前輩指點，肯定能照顧好自己。葉將軍吉人天相，也一定會平安回來的。”
蘇婉點點頭，強打起精神：“我知道，就是忍不住擔心。金將軍，您的傷還沒好，快坐下來歇歇，彆累著了。”
金將軍在院中的石凳上坐下，看著院外熱鬨的景象，眼裡滿是欣慰：“想當年，我跟著葉將軍在北疆打仗，那時就盼著天下太平，百姓能好好過日子。現在沙礫屯能有這樣的光景，也算圓了我一半的心願。等葉楓和葉將軍回來，咱們一起推翻宰相，讓天下的百姓都能像沙礫屯這樣，安穩過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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統也走了進來，手裡拿著一本賬冊：“蘇夫人，金將軍，這是今年沙礫屯的收支賬冊，您過目一下。望龍門送來的物資除了用在屯民生活和農田上，還剩下五十斤粟米和五匹布，我想著留著明年春耕用。”
蘇婉接過賬冊，翻了幾頁，眼裡滿是感激：“統先生，辛苦你了。要是沒有你，沙礫屯也不會有今天。”
“這都是我應該做的。”統笑著說，“葉楓信任我，把沙礫屯交給我，我不能讓他失望。對了，望龍門的情報人明天會來，說是有京城的消息，或許能帶來葉楓的近況。”
蘇婉心裡一喜：“真的？太好了！希望他能帶來楓兒平安的消息。”
傍晚時分，屯裡的團年宴開始了。空場上的戲台亮了起來，張老漢拿著一把舊胡琴，坐在台上拉了起來，調子悠揚婉轉。屯民們圍坐在戲台周圍，手裡捧著碗，碗裡盛著臘肉白菜、海帶凍豆腐，還有熱氣騰騰的粟米粥。孩子們穿梭在人群中，手裡拿著風車，笑聲此起彼伏。
蘇婉坐在金將軍和統身邊，看著眼前的熱鬨景象，心裡卻空落落的。她想起以前在江南織造府，每年春節，丈夫葉宏都會帶著葉楓和葉雲放煙花，林沁也會來家裡做客，一家人圍在一起吃年夜飯，其樂融融。可現在，丈夫被囚，大兒子在齊國生死未卜，小兒子在京城冒險，隻剩下她一個人在沙礫屯，守著一群不是親人卻勝似親人的屯民。
“蘇夫人，嘗嘗這土豆泥，是丫丫娘做的，可好吃了。”金將軍給蘇婉碗裡夾了一勺土豆泥。
蘇婉接過，嘗了一口，點了點頭：“好吃，比江南的點心還好吃。”
夜深了，團年宴漸漸散了，孩子們帶著滿足的笑容回了家，屯民們也各自散去，隻剩下蘇婉、金將軍和統坐在空場上，看著戲台旁的燈籠漸漸熄滅。
“我回去給楓兒和宏哥寫封信吧。”蘇婉站起身，聲音有些沙啞，“不管能不能寄到，我都想告訴他們，沙礫屯很好，我很好，等著他們回來。”
金將軍和統點點頭，看著蘇婉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空場上的寒風呼嘯而過，卻吹不散屯裡的暖意，也吹不散蘇婉心中的牽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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