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影殿的日子，如同在墨汁中泅渡，每一刻都充斥著令人窒息的壓抑。見習影衛“柒叁”，或者說葉楓，已經在這片陰影籠罩之地度過了大半個月。每日重複著點卯、訓練、執行簡單任務的生活，規律得近乎刻板，卻也冰冷得足以凍結任何不切實際的幻想。
他所在的這支見習小隊，連同他在內，共有七人，由一名代號“灰隼”的正式影衛帶領。灰隼其人，如同他的代號，精瘦，沉默，眼神銳利得像能刮下人一層皮，修為至少在士級後期。他很少說話，指令簡潔到近乎殘酷，對失誤的懲罰也從不留情。小隊裡的其他六人，包括與葉楓同屋的那個陰鷙的“柒貳”，都像是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冷漠、戒備、高效，如同上緊了發條的殺人器械。彼此之間除了必要的任務交流，幾乎沒有任何多餘的互動。
這種環境，正是影衛高層所期望的——磨滅個性，鑄就忠誠或者說，對規矩和力量的恐懼）。
葉楓完美地扮演著“石厲”的角色。他訓練刻苦，完成任務一絲不苟，麵對灰隼的斥責和鞭撻時，會流露出恰到好處的恐懼與順從；與同僚相處時，則保持著北疆邊卒特有的那種略帶孤僻的沉默和距離感。他將自己隱藏在“柒叁”這個編號之下，如同水滴融入大海，不顯眼，不突出。
然而，他的內心從未停止過焦灼的燃燒。父親葉宏依舊被囚禁在皇宮深處那座被稱為“靜心苑”的華麗牢籠中，每多耽擱一日，父親就多一分危險。而那個如同噩夢般籠罩在他心頭的最大障礙——“影”，卻始終如同真正的影子，虛無縹緲，無跡可尋。他甚至連“影”是否常駐暗影殿，或者究竟以何種方式存在都無法確定。
機會，需要主動去創造，哪怕冒著粉身碎骨的風險。
這一日，他們的任務是負責皇城西區一條次要街巷的夜間巡邏。這條街巷多為一些中低階官員的府邸和後院，平日裡還算安靜，但也並非全無可能藏匿宵小。這種巡邏任務枯燥而乏味，卻是見習影衛最常執行的差事之一。
夜色如墨，隻有零星幾盞氣死風燈在巷口散發著昏黃的光暈。葉楓與編號“柒伍”的同伴一組，兩人相隔數丈，默不作聲地沿著既定路線行走。柒伍是個身材矮壯、麵容粗糙的漢子，據說以前是京畿衛戍部隊的斥候，因為手段狠辣、追蹤能力出眾被選拔進來。他是小隊裡少數幾個偶爾會流露出一點“活氣”的人，比如在休息時，會小心翼翼地擦拭他那柄明顯是私藏的、帶有倒鉤的短刃。
長時間的沉默令人窒息。葉楓知道，要想打探消息，必須打破這層堅冰，但又不能顯得過於刻意。他需要找一個合乎“石厲”身份的理由。
在經過一條堆滿廢棄雜物的死胡同時，葉楓的腳步微微一頓，目光銳利地掃過幾個陰暗的角落，仿佛在確認是否有異常。然後，他看似隨意地靠近了柒伍幾步，壓低了聲音，用帶著北地口音的粗糲嗓音問道：“伍哥，這巡來巡去的，啥時候是個頭啊？”
柒伍正警惕地觀察著前方一座府邸的後門，聞言頭也沒回，甕聲甕氣地答道：“頭？等著吧。要麼立下大功，要麼熬到上麵覺得你夠格了。”
“大功？”葉楓適時地流露出一點好奇和向往，“像咱們這種巡邏，能撞上啥大功？難不成還能逮著刺殺宰相的逆賊？”他故意用了一種底層士卒幻想立功受賞時常見的、略帶誇張的語氣。
柒伍嗤笑一聲，終於側過頭瞥了葉楓一眼，那眼神帶著幾分老兵看待新兵的嘲弄：“想得美！那種好事，輪得到咱們這些見習的？真要有逆賊，還沒等咱們發現，‘影’大人手下的直屬暗樁早就清理乾淨了。”
“影……大人？”葉楓的心臟猛地一跳，但臉上卻努力維持著那種對強者既敬畏又好奇的表情，“俺……俺來了這些日子，光聽名頭，連影大人是圓是扁都沒見過哩。伍哥，你見識廣，給說道說道？”他恰到好處地捧了柒伍一句。
柒伍似乎被這句“見識廣”搔到了癢處，雖然依舊沒什麼表情，但語氣稍微活絡了點：“哼，彆說你了，老子來了快半年，也就遠遠感受過幾次‘影’大人路過時的那股子……寒氣。”他下意識地縮了縮脖子，仿佛回憶起了什麼可怕的事情，“那可是真正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大人物！是宰相大人最信任的利刃！專門處理最棘手、最隱秘的臟活累活。”
他頓了頓，左右看了看，聲音壓得更低，帶著一種混合著恐懼和炫耀的複雜情緒：“聽說，‘影’大人麾下有一支真正的‘暗影’，個個都是百裡挑一的高手，直接對他負責。咱們這些外圍的，連給‘暗影’提鞋都不配。”
葉楓屏住呼吸，順著他的話問道：“那……咋樣才能接觸到‘影’大人？或者……被他看上，調入‘暗影’？”他問得小心翼翼，仿佛一個渴望攀上高枝的底層兵痞。
柒伍像看傻子一樣看著葉楓，嗤笑道：“柒叁，你小子是不是北疆風沙把腦子吹傻了？還調入‘暗影’？能成為正式影衛，混個溫飽，不被當成炮灰填了溝渠，就算你祖墳冒青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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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搖了搖頭，語氣帶著現實的殘酷：“想接觸‘影’大人？兩條路。第一，立下潑天的大功！比如，真讓你撞大運，抓住了朝廷欽犯，或者破壞了敵國細作的大陰謀，功勞大到連宰相大人都要親自過問的那種。不過，這種功勞，九成九都伴隨著十死無生的風險，有命掙，也得有命享才行。”
“第二嘛，”柒伍的語氣帶著一絲認命般的麻木，“就是熬。熬資曆，熬到你對影衛的規矩爛熟於心，熬到你手上沾的血足夠多，多到上麵覺得你徹底成了‘自己人’，徹底斷了外頭的念想。也許……也許那時候，會有機會執行一些更接近核心的任務，或許能遠遠聽到‘影’大人的指令。”
潑天大功？十死無生？熬資曆？熬到雙手沾滿無辜者的鮮血？
葉楓的心沉了下去。這兩條路，無論哪一條，都布滿荊棘，且遙遙無期。他等得起，但父親等不起！時間，是他最耗不起的東西。
“哦……原來這麼難。”葉楓適時地表現出失望和氣餒，低下頭，不再說話，仿佛被現實打擊到了。
柒伍似乎覺得自己的話可能嚇到了這個“新來的”，難得地又補充了一句，帶著點過來人的“勸慰”：“小子，彆好高騖遠。先把眼前的差事辦好，活著，比什麼都強。這皇城底下，水深著呢，有些事，不知道比知道好。”
巡邏在壓抑的沉默中繼續。葉楓的大腦卻在飛速運轉。柒伍的話雖然殘酷，但信息量很大。首先，“影”確實存在，並且擁有一個直屬的、更精銳的“暗影”組織。其次，接觸“影”的難度極高，要麼靠驚天功勞一步登天風險巨大），要麼靠時間慢慢熬，融入這個黑暗體係代價慘重）。
那麼，有沒有第三條路？一條能夠更快、相對安全地引起“影”或者其直屬力量注意的路？
他想起了法河。這位法師似乎對他有些“興趣”。能否利用這份“興趣”？但法河深不可測，與他周旋無異於與虎謀皮。
他又想到了楊堿。這位立場不明的半步將級，在選拔時放了他一馬，他是否能在暗影殿內，再次“偶遇”楊堿，並從他那裡得到一些暗示或幫助？但這同樣風險極大，楊堿的目的至今不明。
思緒紛亂間，巡邏任務結束了。返回暗影殿的路上，葉楓依舊沉默寡言，完全符合“石厲”遭受打擊後的狀態。但在他低垂的眼眸深處，一絲堅定的光芒卻越來越亮。
他不能坐等。必須主動出擊，在嚴守偽裝的前提下，小心翼翼地試探這潭死水的邊界，尋找那一絲可能存在的縫隙。
就在他們即將踏入暗影殿那扇黑色大門時，灰隼突然停下腳步，轉過身，冰冷的目光掃過七名見習影衛，最後落在了葉楓身上。
“柒叁。”
葉楓心中一凜，立刻挺直身體：“屬下在！”
“明日點卯後，你去‘典簿司’報到，協助整理近期卷宗。任務臨時調整。”灰隼的聲音沒有任何感情色彩。
“典簿司？”葉楓愣了一下。那是存放影衛內部檔案和任務卷宗的地方，雖然也在外圍區域，但比他們這些見習影衛平日活動的範圍要更靠近核心一些。怎麼會突然派他去那裡？是常規輪換，還是……另有原因？
“是！屬下遵命！”葉楓壓下心中的疑慮，恭敬領命。
無論這是否是巧合，進入典簿司，或許是一個機會。一個能夠接觸到更多信息，哪怕隻是邊緣信息的機會。
陰影之下，暗流湧動。葉楓知道，他看似被動的前進方向，或許正被一隻無形的手，悄然撥動了一絲角度。而他要做的，就是抓住這細微的變化，在致命的棋盤上，落下自己的第一顆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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