機會,總是青睞有準備的人,尤其是在這暗流洶湧的龍舟之上。
江南的雨季如期而至,連綿的細雨籠罩著運河,給龐大的鎮海龍舟披上了一層朦朧的水汽紗幔。船隊並未因天氣而停歇,依舊沿著既定航線,在煙雨迷蒙中緩緩前行,前往下一個需要“宣示權威、清查稅賦”的重鎮。
這種天氣,對於大多數人而言是煩悶的,但對於某些需要在陰影中活動的人,卻是絕佳的掩護。雨聲可以掩蓋許多聲音,水汽可以模糊許多視線。
這日午後,雨勢稍歇,但天空依舊陰沉。龍舟例行停靠在一處名為“望江驛”的大型碼頭進行補給。碼頭上早已被肅清,當地官員和駐軍將領戰戰兢兢地列隊等候,準備迎接宰相的“訓示”。這是一場例行的公務活動,卻也是龍舟內部防衛力量短暫外傾、內部相對空虛的時刻。
宰相李輔國在一眾心腹和儀仗的簇擁下,緩緩走下龍舟,前往驛站內的官廳。影如同附骨之疽,無聲無息地跟隨在宰相身側的陰影裡,確保其絕對安全。大批精銳禁軍和影衛高手也隨之而動,將碼頭和驛站圍得水泄不通。
龍舟之上,頓時顯得安靜了許多。主要的防衛力量都集中到了碼頭和宰相身邊,船體各層的常規巡邏雖然依舊,但那種無處不在的緊繃感,似乎有了一絲不易察覺的鬆動。
葉楓影九十七)站在上層甲板的廊簷下,目光平靜地注視著碼頭上的喧囂。他身披影衛副統領的製式鬥篷,臉上戴著冰冷的麵具,雨水順著鬥篷的褶皺和麵具的邊緣滑落。在外人看來,他隻是在儘職地留守舟上,統籌全局警戒。
然而,在他的《靜心守意訣》感知下,整個龍舟的氣息流動如同掌上觀紋。他清晰地把握住了這個短暫的時間窗口——影已離船,核心戰力外移,內部戒備等級自然下降。
是時候了。
他沒有絲毫猶豫,轉身走入艙內。他的步伐不疾不徐,如同尋常巡視。穿過幾條熟悉的通道,他來到了位於龍舟中段,靠近物資倉庫的一處相對僻靜的艙室區域。這裡存放著一些不太重要的文書檔案和日常消耗品,平時往來人員較少。
在一間標注著“丙字柒號”的艙室門前,葉楓停下腳步。他並沒有敲門,而是伸出手指,在門板上以一種特定的節奏,輕輕敲擊了五下:三長,兩短。
這是他與楊堿之間,早已約定好的極簡、極隱秘的聯絡信號。隻有在確認絕對安全,且有極其重要、必須麵談的信息需要傳遞時,才會使用。
艙室內寂靜了片刻。隨即,門被從裡麵悄無聲息地拉開一條縫隙。楊堿那張看似平和、實則深邃的麵容出現在門後。他看到門外是葉楓石統領),眼中沒有絲毫意外,隻有一種心照不宣的凝重。
他側身讓開,葉楓閃身而入,艙門隨即輕輕合上,隔絕了內外。
艙室內光線昏暗,隻點著一盞小小的油燈,散發著淡淡的油脂氣味。空氣中彌漫著陳舊紙張和墨錠的味道。這裡確實是存放過期文書的地方,平時罕有人至。
“石統領,何事如此緊急?”楊堿壓低聲音,直接問道。他深知,葉楓冒險主動聯係,必有要事。
葉楓沒有浪費時間,他背對著門,確保自己的聲音不會外泄,同時《靜心守意訣》運轉到極致,感知著門外任何細微的動靜。他透過麵具發出的聲音低沉而清晰:
“楊先生,時機將至,我欲行險一搏。”
楊堿瞳孔微縮,麵上不動聲色:“目標?”
“救父,並……重創法河。”葉楓言簡意賅,但每個字都重若千鈞。
楊堿沉默了片刻,似乎在快速權衡。他走到一堆卷宗旁,假裝翻找東西,聲音細若蚊蚋:“法河重傷未愈,定期於底層‘聚靈陣眼’療傷,此確是良機。然,影雖離船,其暗影結界猶在,葉老將軍所在乃龍潭虎穴。你有幾成把握?計劃為何?”
葉楓道:“影之結界,我已窺得些許規律,其核心在於守護相爺與禁錮家父。法河療傷之地,並非結界最強處。我需一外應,製造些許混亂,不需大,隻需片刻,吸引底層守衛注意,聲東擊西。”
他頓了頓,繼續道:“我會選擇在龍舟再次靠岸,相爺離船,影隨之,且法河恰逢療傷之時動手。屆時,我需要先生在……賬目彙報或物資清點上,尋一個由頭,引負責底層倉儲或巡邏的管事離開崗位片刻,或製造一點小小的‘意外’,比如某處燈光突然熄滅,或無關緊要的庫房傳來異響。範圍限定在底層船尾區域,遠離家父囚禁的核心艙即可。”
這個要求極其精細且危險。楊堿身處高位,但一舉一動也備受關注。任何不合常規的操作,都可能引來懷疑。
楊堿沒有立刻回答,他拿起一份卷宗,佯裝查閱,腦中飛速運轉。葉楓的計劃大膽而冒險,但並非毫無可行性。關鍵在於時機把握和細節處理,以及……運氣。
“此舉風險極大。”楊堿緩緩道,“一旦事發,你身份必暴露,十死無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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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葉楓的聲音平靜無波,“但繼續潛伏,家父危在旦夕,且不知何時方能再見天日。林沁已至齊國,沙礫屯根基漸穩,我……已無太多後顧之憂。此險,值得一冒。”
他提到林沁和沙礫屯,是在向楊堿傳遞一個信息:外部接應已備,並非孤注一擲。
楊堿深深看了葉楓一眼,似乎想透過麵具看清他的決心。他看到了葉楓眼中那不容動搖的堅定。良久,他輕輕歎了口氣,聲音幾不可聞:
“好。屆時,我會見機行事。但隻能是一次極短暫、極輕微的擾動,能否成事,看你自身造化。”
這便是答應了。楊堿選擇繼續在這艘危險的船上潛伏下去,為葉楓提供這關鍵卻有限的協助。
“多謝先生!”葉楓鄭重道。他知道,楊堿此舉,亦是冒著極大的風險。
“不必言謝。”楊堿擺擺手,神色恢複了一貫的深沉,“我留在船上,自有我的考量。並非全為你葉家。記住,無論成敗,你我從無此次會麵。”
這是劃清界限,也是保護。如果葉楓失敗,楊堿必須確保自己不被牽連,才能繼續在暗中發揮作用。
“明白。”葉楓點頭。他從懷中取出一個小巧的、用油紙包裹得嚴嚴實實的蠟丸,遞給楊堿,“若事有萬一,我未能脫身,或有緊急情報,可設法將此物交予臨淄‘百味齋’掌櫃,他自會明白。”
蠟丸裡,是葉楓用密寫藥水寫下的簡要計劃說明和與齊國聯絡的暗號。這是他留給外界的最後一道保險。
楊堿接過蠟丸,看也未看,便迅速納入袖中深處:“知道了。”
就在這時,艙室外隱約傳來了巡邏士兵的腳步聲和交談聲。
兩人對視一眼,瞬間停止了交流。
楊堿立刻換上一副略帶不滿的語氣,聲音略微提高:“……這批江南送來的陳年賬冊,核對起來真是費時費力!石統領,你影衛那邊若有餘力,不妨調兩個識文斷字的過來幫襯幾日?”
葉楓也配合地沉聲回應:“楊大人見諒,影衛職責重在警戒,人手亦緊張。賬目之事,還需您多費心。若無他事,屬下還要去巡視其他區域。”
“罷了罷了,你去忙吧。”楊堿揮揮手,語氣帶著一絲無奈。
葉楓微微躬身,拉開艙門,閃身而出,身影迅速消失在昏暗的通道儘頭,仿佛隻是例行公事地路過交談。
楊堿站在門內,聽著葉楓的腳步聲遠去,又等巡邏士兵的腳步聲也消失後,才緩緩關上門。他走到油燈旁,看著跳動的火苗,眼神複雜難明。
“葉家小子……終究是忍不住了。”他低聲自語,“也好……這潭死水,是該攪動一下了。李輔國,你的好日子,怕是要到頭了……”
他摸了摸袖中的蠟丸,臉上露出一絲意味深長的表情。然後,他吹熄油燈,艙室內陷入一片黑暗,隻有窗外淅淅瀝瀝的雨聲,依舊不絕。
一次短暫的接觸,一份沉重的托付。複仇的齒輪,在江南的煙雨中,又悄然向前推進了一格。葉楓的計劃,已然啟動。而楊堿,這位深藏不露的先帝舊臣,將繼續他的雙麵人生,在刀尖上舞蹈,等待最終局麵的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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