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雪泥糊在臉上,身上的疼痛和心裡的絕望交織成一張網,把陳山河死死按在肮臟的地上。他幾乎想就這樣陷進去,讓這場沒完沒了的大雪把自己徹底埋葬。
周圍的竊竊私語和若有若無的目光像針一樣紮著他,比刀疤劉的拳頭更讓人難堪。就在他咬緊牙關,試圖攢起最後一絲力氣爬起來的時候,一陣輕微的腳步聲停在了他身邊。
一雙洗得發白的、打著整齊補丁的棉布鞋,和一條雖然舊卻乾淨整潔的藍色勞動布褲腳,映入他低垂的視線。
“你們乾什麼呢!”一個清亮卻帶著明顯怒氣的聲音響起,像是一顆石子投進了死寂的冰湖,“幾個人欺負一個?東西搶了還打人?有沒有王法了!”
這聲音……
陳山河猛地抬起頭,模糊的視線撞進一雙因為憤怒而格外明亮的眼睛裡。
是李靜。
廠裡的廣播員,也是所有年輕男工私下裡公認的“廠花”。她穿著件半舊的深色棉猴,圍著一條紅色的毛線圍巾,襯得臉蛋白皙,此刻卻因生氣而泛著紅暈。她沒看陳山河,而是瞪著刀疤劉那夥人還沒走遠的背影,胸脯微微起伏著。
刀疤劉幾個也停住了腳,扭回頭來看。顯然沒料到會有人出頭,還是個這麼漂亮的姑娘。
刀疤劉眯著眼打量了一下李靜,尤其是她胸前廠裡廣播站的出入證,臉上的凶橫收斂了一點,但嘴上還是不乾不淨:“喲,哪來的妞兒?管閒事管到老子頭上了?廣播站的?趕緊滾蛋,不然連你一塊收拾!”
李靜卻沒被他嚇住,反而上前一步,聲音更清晰了,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度:“劉二狗!你姐是不是在三車間擋車工?你信不信我明天就去廠廣播站,讓全廠都知道你鐵路宿舍的劉二狗在外麵攔路搶劫,欺負工友?你看廠裡保衛科管不管!你看你姐在車間還能不能抬得起頭!”
刀疤劉的臉色瞬間就變了。他那個外號,和他姐的工作車間,被對方準確無誤地叫出來,這姑娘明顯不是嚇唬人。廠保衛科老黑那幫人,他確實惹不起。為個破收音機,把事情鬨到廠裡,讓他姐難做人,不值當。
“操!”他低低罵了一聲,臉上青一陣白一陣。旁邊兩個混混也有點慫了,眼神躲閃。
“媽的,晦氣!”刀疤劉狠狠瞪了李靜一眼,又不甘心地剮了地上的陳山河一眼,最終還是把夾著的收音機往地上一扔,“破爛玩意兒!還你!我們走!”
說完,帶著兩個手下罵罵咧咧地快步走了,很快消失在夜色裡。
周圍看熱鬨的攤主們似乎也鬆了口氣,紛紛收回目光,繼續守著自己的小攤,仿佛剛才什麼都沒發生。
危機解除得突如其來。
李靜這才轉過身,快步走到陳山河身邊,蹲下身,眉頭微微蹙著:“陳山河?你怎麼樣?能起來嗎?”
陳山河愣愣地看著她。雪花落在她濃密的睫毛上,很快融化。她離得很近,身上有一股淡淡的、好聞的雪花膏的香味,和他周圍的冰冷汙濁格格不入。
羞愧、難堪、還有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猛地湧上來,比剛才挨打時更讓他無地自容。他掙紮著想自己爬起來,卻牽動了傷處,疼得吸了口涼氣。
“你彆動。”李靜的聲音放緩了些,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歎息。她從棉猴口袋裡掏出一塊疊得方方正正、洗得乾乾淨淨的白手帕,邊緣繡著一朵小小的蘭花。
她猶豫了一下,還是伸出手,用手帕輕輕擦掉他臉上混著血絲的雪水和泥汙。
那柔軟的布料觸碰到皮膚,帶著女孩的體溫和淡淡的皂角清香,讓陳山河渾身一僵,血液仿佛都凝固了。他猛地偏開頭,啞聲道:“……臟。”
李靜的手頓在了半空。
氣氛有點尷尬。
沉默了幾秒,她把手帕塞進他手裡:“拿著擦擦吧。你……你快去醫院看看吧?”
陳山河攥著那塊柔軟的手帕,像是攥著一塊燒紅的炭。手帕上那朵小小的蘭花,刺得他眼睛發酸。他低著頭,不敢看她,從牙縫裡擠出兩個字:“……謝謝。”
聲音乾澀得像砂紙摩擦。
李靜站起身,看了看地上那個被摔了一下、外殼有些磕碰的收音機,又看看蜷縮在地上、狼狽不堪的陳山河,嘴唇動了動,似乎想說什麼,最終卻隻是輕聲道:“快回去吧,雪又大了。”
說完,她轉身,沿著來路慢慢走了。紅色的圍巾在昏暗的雪夜裡,像一小簇跳動的火苗,漸漸遠去。
陳山河依舊僵在原地,直到那身影徹底看不見了,才像是被抽乾了所有力氣,慢慢鬆開了緊攥的拳頭。
那塊潔白的手帕靜靜躺在他粗糙、沾滿泥汙的手心裡,那朵小蘭花格外顯眼。
他盯著看了很久很久,然後猛地攥緊,像是要把它揉碎進掌紋裡。
收音機失而複得。
可他卻比失去它的時候,感覺更加難受。
那是一種摻雜著感激、羞愧、和清晰意識到彼此雲泥之彆的、尖銳的刺痛。
風雪更大了,嗚嗚地吹過空曠的夜市,像是無儘的歎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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