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院走廊裡的消毒水味兒,似乎比前幾天更濃了,嗆得人鼻子發酸,心裡發慌。繳費窗口前依舊排著不長不短的隊,每個人臉上都掛著或多或少的愁容和焦慮。
陳山河站在隊伍末尾,低著頭,破棉襖的袖口磨得油亮。內衣口袋裡那疊鈔票,像一塊燒紅的烙鐵,燙得他胸口皮膚生疼。那上麵沾著老油條窩棚裡的油汙味、劉衛東手心的汗,還有他自己冰冷的恐懼。
隊伍緩慢地向前蠕動。前麵的人有的唉聲歎氣地數著毛票,有的在和窗口裡冷著臉的收費員苦苦哀求著什麼。每一秒都顯得格外漫長。
他能感覺到周圍若有若無的視線,似乎所有人都能聞到他身上那筆錢來路不正的味道。後背的傷疤又開始隱隱作痛,像是老黑那條冰冷的鏈子隨時會再次抽下來。
終於,輪到他了。
窗口後麵的中年女收費員頭也沒抬,手指飛快地打著算盤,語氣機械冰冷:“姓名,科室,床號。”
“陳建國,住院部三樓,7床。”陳山河的聲音乾澀發緊,像是被什麼東西扼住了喉嚨。
收費員翻找著單據,抽出一張,瞥了一眼上麵的數字,語氣依舊平淡無波:“三百四十七塊八毛五。交多少?”
陳山河深吸了一口氣,像是要赴死一般,顫抖著手伸進內衣口袋,掏出那厚厚一疊皺巴巴的、麵額不一的鈔票。有十塊的,五塊的,更多的是兩塊一塊甚至毛票。它們被緊緊地攥在一起,浸滿了汗漬和汙垢。
他笨拙地、幾乎是哆嗦著,開始數錢。手指因為緊張和寒冷有些不聽使喚,好幾次數錯了,又從頭再來。周圍等待的人開始發出不耐煩的嘖聲。
窗口裡的收費員終於抬起眼皮,瞥了他一眼,眼神裡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鄙夷和漠然,但沒催促。
終於數好了。他小心翼翼地把那疊還帶著他體溫的鈔票,從窗口下方的小窗口塞了進去。
收費員接過錢,手指熟練地蘸了下唾沫,開始飛快地清點。嘩啦啦的紙幣聲響在寂靜的走廊裡格外刺耳。她點得很仔細,每一張都撚開看過。
陳山河的心懸到了嗓子眼,屏住呼吸,死死盯著她的手。他生怕這些錢有什麼問題,生怕她看出什麼端倪,生怕她突然抬起頭,用看罪犯的眼神看他。
時間一秒秒流逝。
終於,收費員點完了最後一毛錢,拿起印章,在繳費單上“啪”地一聲蓋了下去。
“收你三百五,找零兩塊一毛五。”她撕下收據,連同找零的硬幣和毛票,一起從窗口推了出來,然後立刻喊道,“下一個!”
陳山河一把抓起收據和找零,像是怕被人搶走一樣,猛地塞進口袋,幾乎是逃離了那個窗口。
直到走出繳費處,靠在冰冷的牆壁上,他才敢大口喘氣。心臟在胸腔裡瘋狂地跳動,震得耳膜嗡嗡作響。
他慢慢拿出那張薄薄的繳費收據,紙張粗糙,上麵的紅章和數字卻清晰無比。
交了。
父親的藥,不會停了。
一股巨大的、虛脫般的無力感瞬間席卷了他,讓他幾乎站立不穩。冷汗這才後知後覺地冒出來,浸濕了內衣。
他靠著牆,慢慢滑坐到冰冷的水磨石地上,把頭埋進膝蓋裡,肩膀難以抑製地微微顫抖。
沒有人注意到這個蜷縮在角落裡的年輕工人。
走廊儘頭傳來擔架車滾輪急促的聲音和家屬的哭喊,新的絕望和掙紮正在上演。
他手裡的收據被攥得死緊,邊緣已經有些濕潤。
家庭的危機,似乎終於撬開了一條縫隙,透進一絲微弱的光。
但這光,卻是用沾著汙穢和危險的陰影換來的。
他抬起頭,望著走廊天花板那盞昏暗的燈,眼神空洞而疲憊。
暫時緩解了。
也隻是暫時。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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