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李靜那場不歡而散的談話,像一根冰冷的針,紮在陳山河心口,細密地疼。他埋頭在水龍頭下,讓刺骨的冷水衝刷著頭臉,卻衝不散腦海裡那雙含著淚光、寫滿失望和不解的眼睛。他覺得自己像是掉進了冰窟窿,四麵都是冷硬的壁,剛剛因為穩住夜市而升起的那點微末底氣,又被砸得粉碎。
他低著頭,拖著沉重的步子往回走,筒子樓昏暗肮臟的樓道裡彌漫著各家各戶混雜的飯菜味和煤煙味。剛到自家門口,隔壁的門“吱呀”一聲開了。
趙紅梅端著一盆洗菜水出來,準備潑到樓道口的臟水桶裡,一眼就瞅見了他那副失魂落魄的德行。
“咋了?又讓劉扒皮呲噠了?還是讓保衛科那幫黑皮狗盯上了?”她大嗓門一如既往,帶著點不耐煩,但仔細聽,卻能品出一絲不易察覺的關切。
陳山河搖搖頭,沒精打采地摸鑰匙開門。
趙紅梅潑了水,卻沒立刻回屋,倚在門框上,上下打量他,忽然嗤笑一聲:“瞧你那點出息!跟霜打的茄子似的!咋?聽說你把鐵路宿舍那片擺平了,該不是讓人給撅回來了吧?”
陳山河開門的動作一頓,有些詫異地扭頭看她。這事兒,她怎麼知道?還說得這麼……直白?
趙紅梅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撇撇嘴:“瞅啥瞅?這筒子樓裡屁大點事都能傳遍,真當俺聾啊?刀疤劉那王八蛋讓人把腿打折了,現在夜市歸你管著,耿大壯天天在那兒杵著當門神,是不?”
陳山河沉默著,算是默認了。
趙紅梅非但沒像李靜那樣表現出擔憂或指責,反而眼睛亮了亮,帶著一種近乎讚賞的神色,用力一拍大腿:“乾得漂亮!早該有人收拾那幫不開眼的王八犢子了!”
她湊近兩步,壓低了些聲音,卻掩不住那股子興奮勁:“刀疤劉那孫子,以前就沒少在咱這片蹭吃蹭喝,欺負老實人!老娘擺攤賣點熟食,他都來順過好幾回!打斷他腿都是輕的!你算是給大夥出了口惡氣!”
這反應完全出乎陳山河的意料。他愣愣地看著趙紅梅那張因為興奮而泛紅的臉,看著她眼裡毫不掩飾的痛快和讚許,一時有些不知所措。他預想中的鄙夷、恐懼、甚至斥責都沒有出現,反而是這種……熱烈的認同?
“就是得狠!這世道,人善被人欺,馬善被人騎!”趙紅梅說得斬釘截鐵,帶著一種底層掙紮磨礪出的生存哲學,“你越軟,彆人越蹬鼻子上臉!就得像你這樣,豁得出去,把他們打怕了,打服了,他們才不敢惹你!”
她說著,又像是想起什麼,咂咂嘴:“不過你小子也是真夠愣的,下手那麼黑……以後可得加點小心,保衛科那幫人可不是吃素的。”
這語氣,不像教訓,反倒像是經驗之談的提醒。
陳山河看著她,心裡那口被李靜堵住的鬱氣,忽然就散了些許。雖然趙紅梅的話糙,理也未必就全對,但這種毫不掩飾的、甚至帶著點江湖氣的認可,讓他產生了一種奇怪的歸屬感。仿佛他做的那些黑暗的、鋌而走險的事,在這個狹窄肮臟的樓道裡,找到了某種意義上的“正確”。
“嗯,知道了,紅梅姐。”他低聲應了一句,聲音裡少了些之前的沉悶。
趙紅梅滿意地點點頭,像是完成了某種交接和認可:“行了,彆耷拉著腦袋了!像個爺們兒樣!趕緊回家吃飯!有啥難處,吱聲!”
她說完,扭身回了自家屋,“砰”地關上了門。
陳山河站在門口,手裡捏著冰涼的鑰匙,樓道裡還殘留著趙紅梅身上那股淡淡的、混合著油煙和廉價雪花膏的味道。
他忽然覺得,這冰冷的、布滿油汙的筒子樓,似乎也不再那麼令人窒息了。
至少在這裡,有人理解他的狠,認同他的掙紮。
這種來自底層的、粗糙的讚賞,像是一碗烈酒,辛辣,燒喉,卻也能讓人暫時暖和起來,生出繼續往前闖的力氣。
他深吸一口氣,擰開了家門。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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