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張畫著骷髏頭的紙條,像一塊燒紅的烙鐵,燙在陳山河的心口,也燙在倉房裡每一個人的神經上。
煤油燈的光芒似乎都比往常更加黯淡,掙紮著驅散不了角落裡濃得化不開的絕望。空氣中彌漫著血腥味、劣質煙草味,還有一種冰冷的、如同墳墓般的氣息。
紙條在四人手中無聲地傳遞了一圈。
劉衛東看完,臉色煞白,手指抖得幾乎捏不住那薄薄的紙片,嘴唇哆嗦著,卻發不出任何聲音。那上麵“滅你滿門”四個字,像四根冰錐,狠狠紮進了他的骨髓裡。他是有小聰明,敢冒險,但從未想過會直麵這種真正黑道大佬的、毫不掩飾的滅門威脅!
耿大壯掙紮著想坐直些,纏滿繃帶的胸膛劇烈起伏,喉嚨裡發出嗬嗬的聲響,不知是憤怒還是傷口疼痛。他識字不多,但胡小軍結結巴巴地把意思念給他聽後,他那張因失血而蒼白的臉瞬間漲得通紅,獨眼裡爆發出駭人的凶光,猛地一拳砸在身下的麻袋上,震起一片灰塵!
“操他姥姥的!欺人太甚!跟他們拚了!大不了一死!”他的低吼因為虛弱而有些變調,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決絕。
胡小軍早已嚇癱在地上,身體縮成一團,像隻受驚的耗子,眼淚鼻涕糊了一臉,不住地喃喃自語:“完了……全完了……四爺……是四爺啊……我們死定了……跑吧……山河哥……我們跑吧……”
跑?能跑到哪裡去?四爺的勢力遍布北林,甚至能通到外地。他們這幾個無錢無勢的廠區青年,能跑到哪裡?更何況,家裡還有重傷的父親,年邁的母親,年幼的妹妹……怎麼跑?
陳山河沒有說話。他靠在冰冷的牆壁上,低著頭,破棉襖的領子豎著,遮住了大半張臉,隻能看到他緊抿成一條直線的、毫無血色的嘴唇,和那雙死死攥在一起、因為過度用力而骨節發白的手。
倉房裡隻剩下耿大壯粗重的喘息、胡小軍壓抑的啜泣和燈芯燃燒的劈啪聲。
戰?還是降?
這兩個選擇,像兩把鏽鈍的鋸子,在他的神經上來回拉扯,每一次都帶來撕心裂肺的劇痛。
投降?按照紙條說的,自斷一臂,交出所有,像條狗一樣爬去西城乞憐?且不說四爺會不會真的放過他的家人,就算暫時饒過,他成了一個廢人,失去了所有反抗的資本,老黑、劉扒皮,還有那些虎視眈眈的仇家,會像鬣狗一樣撲上來,將他和他家撕得粉碎。屈辱地死,和轟轟烈烈地死,他寧願選擇後者。
死戰?拿什麼戰?兄弟四個,一個重傷,一個嚇破了膽,加上外麵那些臨時湊起來的、烏合之眾般的小青年,去對抗四爺那種盤踞北林多年、根深蒂固的龐然大物?這已經不是雞蛋碰石頭,是塵埃撼山嶽!最終的結果,很可能就像紙條上說的——滅他滿門!還要連累這些跟著他拚命的兄弟!
絕望。前所未有的絕望。
無論怎麼選,似乎都是死路一條。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一年那麼漫長。
終於,陳山河緩緩抬起頭。
他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像是戴上了一張冰冷的麵具。但那雙眼睛,卻讓所有看到的人都心頭一凜——裡麵沒有了之前的掙紮和痛苦,隻剩下一種深不見底的、近乎死寂的平靜。一種將所有情緒都焚燒殆儘後,剩下的、冰冷的灰燼。
他目光緩緩掃過三人。
看著劉衛東臉上的恐懼和不甘。
看著耿大壯眼中的悍勇和決絕。
看著胡小軍的崩潰和絕望。
然後,他開口了。聲音嘶啞,卻異常平靜,平靜得讓人害怕:
“衛東,怕死嗎?”
劉衛東猛地一顫,對上陳山河那平靜得駭人的目光,下意識地咽了口唾沫,嘴唇動了動,想說什麼豪言壯語,最終卻隻是重重地點了點頭,又緩緩搖了搖頭:“怕……但……但不能這麼認了……”
陳山河又看向耿大壯:“大壯,還能打嗎?”
耿大壯獨眼一瞪,試圖挺起胸膛,卻牽動了傷口,疼得齜牙咧嘴,但從牙縫裡擠出字:“能……隻要還有口氣……弄死一個夠本……弄死兩個賺一個!”
最後,他看向縮在地上的胡小軍:“小軍,現在想走,還來得及。拿上點錢,今晚就離開北林,再也彆回來。”
胡小軍抬起頭,淚眼婆娑地看著陳山河,看著劉衛東,看著耿大壯,身體抖得像風中的落葉。他張了張嘴,巨大的恐懼讓他幾乎要點頭,但看著兄弟三人那絕境中依舊挺直的脊梁,想到這些日子雖然提心吊膽卻不再任人欺淩的日子……他忽然猛地用手背抹去眼淚和鼻涕,帶著哭腔,卻異常清晰地說:
“不……不走……山河哥……我不走……要死……死一塊……”
陳山河看著他們,看了很久。
然後,他慢慢地、極其緩慢地,站了起來。
隨著他的起身,一股難以言喻的、沉重的氣勢彌漫開來,仿佛將所有的絕望和恐懼都壓了下去。
他彎腰,撿起地上那張皺巴巴的、寫著死亡通牒的紙條,看也沒看,雙手緩緩用力。
“刺啦——”
紙條被從中撕成兩半。
再撕,再撕……直到變成一把碎片。
他鬆開手,紙屑如同雪花般飄落,落在冰冷的地麵上。
“那就——”
陳山河的聲音不高,卻像冰冷的鐵錘,重重砸在每個人的心上,帶著一種斬釘截鐵、一往無前的決絕:
“戰。”
一個字。
再無猶豫。
再無退路。
向死而生。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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