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慘勝
寒風卷過廢鐵道,帶起的不再是塵土,而是濃鬱得化不開的血腥和一種劫後餘生的死寂。石灰粉的白霧早已散儘,露出底下狼藉不堪的戰場。斷裂的武器、撕碎的衣物、凝固發黑的血漬、以及以各種扭曲姿勢倒伏在地的人體,共同構成了一幅地獄般的圖景。
潰逃的打手們早已不見了蹤影,隻剩下那兩輛孤零零的嘎斯車,引擎還徒勞地轟鳴著,像是對這場意外慘敗的無聲嘲諷。
劉衛東攙扶著幾乎站立不穩的陳山河,兩人都是血人,每走一步都在地上留下暗紅的腳印。陳山河臉色蒼白如紙,呼吸微弱,肩頭和腰側的傷口雖然被劉衛東撕下布條胡亂捆紮了幾下,但鮮血依舊不斷滲出,將布條浸透。他半眯著眼,似乎連保持清醒都極為艱難。
還能動彈的廠區青年,隻剩下寥寥四五人,個個帶傷,相互攙扶著,眼神空洞地望著這片他們用命搏殺出來的、卻又陌生而恐怖的戰場。勝利了嗎?似乎是的,敵人跑了。但看著周圍倒下的同伴,感受著身上火辣辣的疼痛,沒有人能笑得出來。
“大壯……大壯哥!”一個青年突然嘶啞地喊了一聲,連滾帶爬地撲到戰場中央那個龐大的身影旁。
耿大壯麵朝下趴著,後背那道恐怖的傷口皮開肉綻,甚至能看到森白的骨茬,鮮血幾乎流乾,在身下彙成了一片小小的、凝固的暗紅色沼澤。他一動不動,仿佛早已沒了生機。
那青年顫抖著手,想去探他的鼻息。
就在這時,耿大壯的身體極其微弱地抽搐了一下,喉嚨裡發出一聲幾乎聽不見的、如同破風箱般的吸氣聲。
“還……還活著!大壯哥還活著!”那青年喜極而泣,聲音卻帶著哭腔。
劉衛東聞言,精神一振,連忙對旁邊人道:“快!搭把手!把他抬到背風的地方!小心點!”
幾個人手忙腳亂,極其小心地將耿大壯龐大的身軀翻過來。他臉色金紙一般,嘴唇乾裂,呼吸微弱得幾乎感覺不到,但胸口確實還有極其輕微的起伏。
陳山河聽到動靜,艱難地抬起頭,看向耿大壯的方向,那雙因失血而有些渙散的眼睛裡,閃過一絲極其微弱的、如釋重負的光。但他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
“小軍……小軍呢?”另一個青年忽然想起什麼,驚慌地四下張望。
眾人心裡都是一沉。剛才混亂中,隻記得胡小軍為救劉衛東被匕首刺穿了胳膊,之後就被陳山河塞給一個人……
“在……在這兒……”一個虛弱的聲音從一堆廢輪胎後麵傳來。
眾人循聲望去,隻見之前那個抱著胡小軍的青年,正癱坐在那裡,臉色比陳山河還白。他懷裡的胡小軍已經昏迷過去,右臂那簡陋的包紮早已被鮮血徹底浸透,軟軟地垂著,臉色灰敗,氣若遊絲。
“快!看看他怎麼樣!”劉衛東急道。
一個稍微懂點急救常識的青年上前檢查了一下,臉色頓時變得無比難看:“不行……血止不住……紮得太深了……怕是……怕是傷到動脈了……得趕緊送醫院!不然……不然就……”
這話像是一盆冰水,澆滅了剛剛因為耿大壯還活著而升起的一絲暖意。
送醫院?怎麼送?現在全城的大夫估計都接到風聲了,他們這一身傷,抬著兩個重傷號,怎麼解釋?保衛科和老黑的人會不會就在醫院等著他們?
巨大的現實難題,如同冰冷的鐵鉗,再次扼住了所有人的喉嚨。
這慘烈的勝利,代價太過沉重。
耿大壯瀕死,胡小軍危在旦夕,陳山河重傷,其他人人人帶傷。他們拚掉了四爺派來的精銳,廢了老黑,看似贏了,卻幾乎打光了所有的本錢,而且立刻就要麵對更嚴峻的生存危機。
劉衛東看著眼前淒慘的景象,看著兄弟們絕望的眼神,又看看遠處保衛科方向那裡似乎傳來了更大的騷動,可能是老黑被發現的動靜),一股巨大的無力感和恐懼感攫住了他。
“山河……現在……現在咋整?”他聲音發顫地問向幾乎全靠他支撐才沒倒下的陳山河。
陳山河極其緩慢地抬起頭,失血過多的嘴唇翕動了幾下,發出幾乎聽不清的聲音:
“……清理……現場……能動的……都抬走……找……找趙紅梅……”
說完這幾個字,他仿佛耗儘了最後一絲力氣,頭一歪,徹底昏死過去。
劉衛東心裡咯噔一下,連忙探了探他的鼻息,雖然微弱,但還有。
他看著昏迷的陳山河,又看看奄奄一息的耿大壯和胡小軍,再看看其他幾個惶然無措的兄弟。
一股極其沉重的壓力,壓在了他的肩上。
慘勝之後,活下去,成了比拚命更難的問題。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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