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建軍的走訪像一陣刺骨的寒風，短暫卻深入地刮過了筒子樓，留下的是更深的警惕和一種無聲的躁動。陳山河依舊在昏迷與高燒的邊緣掙紮，耿大壯和胡小軍的性命如同風中殘燭，全靠趙紅梅找來的土郎中那點黑價買來的草藥粉和消炎針勉強吊著。每一分錢都花得如同割肉，劉衛東看著趙紅梅那迅速癟下去的錢包，心急如焚。
但眼下，比錢更緊迫的，是穩住剛剛用鮮血換來的、搖搖欲墜的“江山”。
廢鐵道之戰和保衛科風波的消息，經過一夜的發酵，已經在廠區底層形成了巨大的輿論漩渦。恐懼是主要的基調，但恐懼之下，也開始滋生出各種心思——有觀望的，有想趁機投靠的，自然也有不服氣或想試探虛實的。
劉衛東很清楚，如果這時候露了怯，或者表現出無法控製局麵的樣子，那麼剛剛被震懾住的牛鬼蛇神，立刻就會反撲過來，將他們撕碎。陳山河昏迷不醒，穩住局麵的擔子，大部分落在了他的肩上。
他強撐著受傷的身體，臉上擠出幾分鎮定，開始行動。
第一步，是安撫夜市那些驚魂未定的攤販。
傍晚，天色將暗未暗，寒風依舊。夜市比往常冷清了許多，出攤的人少了近一半，即便來了的，也個個神色惶然，擺攤的動作磨磨蹭蹭，眼睛不停四下張望，仿佛隨時準備卷鋪蓋跑路。
劉衛東帶著兩個傷勢較輕、還能撐場麵的兄弟，出現在了夜市入口。他們沒像以前刀疤劉或陳山河那樣大搖大擺，而是刻意放慢了腳步，臉上帶著一種沉痛卻強硬的表情。
所有的目光瞬間聚焦過來，充滿了複雜難言的情緒。
劉衛東走到夜市中間，清了清嗓子，聲音還有些沙啞，但儘量提高讓所有人都能聽見：
“老少爺們兒，嬸子姐妹們！”
現場頓時鴉雀無聲，所有人都屏息看著他。
“昨晚的事兒，大家都聽說了。”劉衛東開門見山，語氣沉重，“四爺的人來找茬，保衛科老黑也不是東西！咱們被逼得沒辦法，才動了手！”
他沒有回避衝突，反而將性質定義為“被逼反抗”，這在心理上更容易獲得這些長期被欺壓的攤販的認同。
“這一架，打得慘！”劉衛東指了指自己身上的傷，又指了指身邊兄弟纏著繃帶的手臂，“山河哥，大壯哥，小軍，都受了重傷，現在還在炕上躺著，能不能挺過來都兩說！”
他刻意強調己方的慘重損失，既能博取同情，也隱晦地展示了“為了大家利益不惜拚命”的姿態。
“但是！”他話鋒一轉，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股狠勁，“咱們沒慫！也沒輸！鬨事的被打跑了！老黑也得了報應！”
這話一出，攤販們中間響起一陣細微的騷動，恐懼中隱隱透出一絲解氣。
“今天我來，不是來收錢的！”劉衛東下一句話，讓所有人都愣住了。“這個月的‘管理費’，全免了！”
人群頓時嘩然！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免了？還有這種好事？
劉衛東要的就是這個效果。他繼續道：“不但這個月免了！之前刀疤劉收的那些苛捐雜稅，從下個月起，也一概作廢！以後，就按山河哥之前定的規矩來，大的十塊，小的五塊，隻少不多！這錢，是用來維護這片場子安穩的，不是塞誰個人腰包！”
他這是在明確新規矩，並劃清與舊勢力的界限，同時給予實實在在的經濟讓步，這是最能收買人心的手段。
“另外，”劉衛東目光掃過人群，看到幾個熟悉的、之前被刀疤劉或蠻牛砸過攤子的攤主，“昨晚被打壞的家什，損失大的，過來登記一下，我們想辦法，儘量賠！”
這話更是出乎所有人意料！砸了攤子還賠錢？這簡直是聞所未聞！
雖然“想辦法”和“儘量”留有餘地，但態度已經擺出來了。當下就有幾個攤主激動得眼圈發紅，尤其是老李頭，嘴唇哆嗦著，差點當場哭出來。
“但是！”劉衛東再次提高音量，臉色變得嚴肅起來，“醜話說在前頭！咱們講規矩，也希望大家守規矩！誰要是覺得現在沒人管了，就想渾水摸魚，或者動什麼歪心思……”
他沒說完，但眼神裡的冷意讓幾個原本有些蠢蠢欲動的人心裡一凜。
“還有，”他最後補充道，“最近風聲緊，大家眼睛放亮一點。看到什麼生麵孔，或者有什麼不對勁，趕緊言語一聲。咱們安穩，大家才能都有飯吃！”
軟硬兼施，恩威並濟。
一番話說完，夜市裡的氣氛明顯發生了變化。之前的純粹恐懼，開始摻雜進一絲希望、一絲認同，甚至是一絲歸屬感。雖然前途依舊未卜，但至少，這個新上位的勢力，看起來比以前的更講道理，也更願意保護他們的利益。
劉衛東沒有多停留，帶著人象征性地巡視了一圈，和幾個熟悉的攤主點了點頭，便離開了。他必須趕回去照看傷員，也要防備其他可能出現的變故。
但他知道，這第一步，算是勉強邁出去了。
安撫人心，比打贏一場架更難。
而遠在筒子樓裡昏迷的陳山河並不知道，他麾下這個看似滑頭的兄弟，正在用他自己的方式，艱難地維係著那個用鮮血換來的、脆弱的“王座”。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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