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林市的冬天,來得又早又猛。
才十一月初,寒風就像剔骨刀一樣,刮過廠區低矮的房簷,卷起地上殘存的枯葉,打著旋兒撲向更深的夜色。路燈昏黃,在冰冷的空氣中暈開一小圈模糊的光域,勉強照亮腳下凍得硬邦邦的土地。
王朝歌舞廳內卻是另一番景象。
暖氣開得足,燈光曖昧流轉,音樂聲震耳欲聾。舞池裡擠滿了尋求刺激和溫暖的年輕男女,肢體碰撞,汗水與香水味混雜在空氣中,構成一種原始的、躁動的活力。二樓辦公室,厚重的隔音門將外麵的喧囂擋去了大半,隻餘下低沉的節拍如同背景心跳,一下下敲在陳山河的胸口。
他站在窗前,望著樓下街道上零星走過的、縮著脖子的行人,手裡夾著的煙已經燃了半截,煙灰顫巍巍地懸著,隨時可能掉落。
“軍子那邊,有消息了嗎?”他頭也不回地問,聲音不高,卻清晰地穿透了音樂的低頻。
坐在沙發上的劉衛東放下手裡的賬本,推了推眼鏡:“還沒。剛進去第三天,立不住腳,傳消息風險太大。”
陳山河沉默著,吸了口煙,緩緩吐出煙霧。
胡小軍,是他埋向東城李宏偉那裡最重要的一顆釘子,也是風險最高的一步棋。李宏偉不是宋老六那種隻靠蠻力的沙霸,此人能在東城屹立多年,靠的是走私車和地下賭場這兩大暴利產業,手眼通天,心狠手辣,疑心極重。把小軍送進去,無異於羊入虎口。
“告訴底下兄弟,最近都收緊皮,彆去東城地界惹事。”陳山河轉過身,臉上沒什麼表情,唯有眼底深處凝著一絲化不開的冷峻,“李宏偉這條地頭蛇,我們暫時還驚不起。”
劉衛東點頭:“明白。歌舞廳和運輸隊的生意都按部就班,沙場那邊,耿大壯也看得緊,宋老六的殘渣翻不起浪。”
陳山河“嗯”了一聲,走到辦公桌後坐下。桌上攤開著北林市的地圖,東城那片區域,被他用紅筆粗粗地圈了起來。拿下李宏偉,東城乃至大半個北林的地下秩序,就要重新洗牌。這是他走出廠區,真正在這座城市立足的關鍵一戰。
風險與機遇,從來都是並蒂雙生。
與此同時,東城,“百樂門”台球廳地下室。
這裡煙霧繚繞,人聲嘈雜,幾張破舊的台球桌旁圍滿了赤膊大漢,叫罵聲、球體撞擊聲、劣質白酒的氣味混合在一起,構成底層混混最真實的日常。
胡小軍穿著一件半舊不新的棉襖,頭發油膩,臉上帶著恰到好處的局促和討好,正笨手笨腳地給一個滿臉橫肉的小頭目點煙。
“媽的,火機都沒個利索的!”那小頭目罵了一句,就著他的手點燃煙,深吸一口,渾濁的煙氣噴在小軍臉上。
胡小軍陪著笑,也不擦臉,隻是彎著腰:“剛子哥,我……我這不是才來,不懂規矩嘛。”
“不懂就學!”剛子斜睨著他,“算你小子運氣好,六爺宋老六)倒了,宏哥李宏偉)念點舊情,收留你們這些沒主的野狗。給我機靈點,要是出了岔子,老子第一個把你扔護城河喂王八!”
“是是是,剛子哥放心,我一定好好乾!”胡小軍連連點頭,眼神裡滿是惶恐和順從。
他這副窩囊樣子,顯然取悅了剛子。剛子揮揮手:“去,把那邊地上的煙頭掃了,媽的,一個個沒點眼力見。”
胡小軍如蒙大赦,趕緊拿起角落的掃帚和簸箕,埋頭清理起來。他動作顯得有些笨拙,甚至不小心撞到了一個正在打台球的混混,引來一陣罵罵咧咧。
他不停地道歉,腰彎得更低。
沒人注意到,在他低垂的眼瞼下,目光銳利如鷹隼,飛快地掃過地下室每一個角落,記下了這裡的人員、通道、甚至角落裡堆放的幾個可疑的木箱——那裡麵,或許就是李宏偉走私車團夥的部分工具或贓物。
他需要時間,需要取得最起碼的信任,才能接觸到核心。
清掃到牆角時,他借著身體的掩護,將一小團捏得極緊的紙團,塞進了牆壁一道不起眼的裂縫裡。這是他跟外麵接應兄弟約定好的最原始、也最不易被察覺的信息傳遞方式。紙團上,隻有用鉛筆極輕寫下的幾個字:
“已入,穩,待機。”
做完這一切,他直起身,臉上又恢複了那副唯唯諾諾的表情,繼續揮舞著掃帚,像一個再普通不過的、掙紮在底層的小混混。
暗樁,已然啟動。
它悄無聲息,卻可能在未來,撬動整個北林市的江湖格局。
陳山河在王朝歌舞廳的辦公室裡,接到手下秘密取回的情報時,窗外,第一片雪花悄然飄落。
1990年的冬天,注定不會平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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