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東那片目標地塊上的拆遷工作，在趙紅梅軟硬兼施的手段下，正艱難卻持續地推進著。舊房屋被推倒，廢墟被清理，土地的輪廓逐漸清晰，仿佛一頭沉睡的巨獸正在蘇醒，即將發出轟鳴。然而，就在“山河地產”的項目看似步入快車道時，一道冰冷的行政指令，如同驟然襲來的寒流，瞬間凍結了這熱火朝天的局麵。
兩名穿著普通夾克、神色嚴肅的男子出現在了王朝歌舞廳，他們沒有直接闖門，而是通過前台，客套而堅決地要求見陳山河，並出示了市公安局刑警支隊的證件和一份加蓋公章的《詢問通知書》。
事由是：調查李宏偉係列案件中部分尚未厘清的細節，需要陳山河先生配合了解情況。
消息像電流一樣瞬間傳遍歌舞廳內部。氣氛驟然緊張起來。耿大壯當時就在場，聞言眉毛一豎，拳頭瞬間攥緊，幾乎就要發作，卻被聞訊趕來的劉衛東用眼神死死按住。
陳山河在頂樓辦公室接到了彙報。他站在窗前，看著樓下那兩名如同釘子般站著的便衣警察，臉上沒有任何意外的表情，仿佛早已預料到這一刻的到來。王建軍的晉升，以及隨之而來的壓力，他心知肚明。這次傳喚，與其說是調查李宏偉案的“遺留問題”，不如說是王建軍新官上任後，對他陳山河的一次正麵敲打和火力偵察。
“告訴他們，我換件衣服，馬上下去。”陳山河聲音平靜，聽不出絲毫波瀾。
他轉身，對神色凝重的劉衛東和耿大壯吩咐道：“衛東，通知我們聘請的周律師，讓他直接去市局。大壯，穩住下麵的人，沒有我的命令，誰都不準輕舉妄動，尤其是不能和警察發生任何衝突！一切按正規程序來。”
片刻後，陳山河穿著一身得體的深色西裝，獨自一人走下樓梯。他麵色平靜，甚至對那兩名便衣警察微微頷首示意，態度配合得無可挑剔。
“陳先生，請。”為首的便衣警察語氣公事公辦。
陳山河點了點頭，沒有多言，跟著兩人走出了王朝歌舞廳，坐進了停在外麵的一輛普通桑塔納轎車裡。
車子駛離繁華的街道，向著市公安局的方向開去。車窗外的景物飛速倒退，陳山河靠在座椅上，閉上眼睛，腦海中飛快地梳理著可能與李宏偉案相關的所有細節，確保自己的應對不會出現任何紕漏。他知道，從這一刻起，他與王建軍之間那場無形的較量，已經從幕後走到了台前。
市公安局刑警支隊的詢問室，燈光不算刺眼，但氣氛壓抑。簡單的桌椅，冰冷的牆壁，無處不在的監控探頭，構成了一種無形的心理壓迫。
王建軍沒有親自出麵主持詢問，而是坐在隔壁的監控室裡，透過單向玻璃，冷冷地注視著詢問室內的一切。負責詢問的是兩名經驗豐富的老刑警。
詢問開始了。問題果然圍繞著李宏偉展開，但角度刁鑽。
“陳先生，據我們了解，在李宏偉勢力覆滅前，你旗下的沙場和運輸隊，與李宏偉的‘宏運車行’在業務上是否存在競爭或衝突？”
“李宏偉生前，你與他是否有過私人接觸？比如，在百樂門或者其他場合？”
“我們注意到，在李宏偉賭場被查封前後，你名下的王朝歌舞廳客流有明顯變化，你對此如何解釋？”
“有線索顯示，李宏偉在策劃綁架趙紅梅女士前，其走私車生意曾遭受重大損失，你對此是否知情？”
問題一個接一個，看似散亂，卻隱隱指向陳山河與李宏偉的敵對關係，以及他是否是李宏偉覆滅的受益者乃至推動者。
陳山河坐在椅子上，姿態放鬆，回答得滴水不漏。他承認商業上存在競爭，但強調是良性競爭；否認與李宏偉有深厚私交，僅限於生意場上的點頭之交；將歌舞廳客流變化歸因於正常的市場波動和自身經營有方；對李宏偉走私車損失表示“略有耳聞，但具體情況不了解”。
他的語氣始終平穩，邏輯清晰，偶爾還會適當地表現出對李宏偉違法犯罪行為的“震驚”與“不齒”。他將自己完美地定位為一個守法經營、偶然間因為競爭對手倒台而獲得發展機遇的商人。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詢問進行了近兩個小時。負責詢問的刑警使儘了渾身解數，但陳山河就像一塊光滑堅硬的鵝卵石，找不到任何可以下口的裂縫。
就在這時，詢問室的門被敲響了。一名警察進來，在負責主問的刑警耳邊低語了幾句。
主問的刑警抬起頭，看向陳山河：“陳先生，你的律師到了。”
陳山河微微點頭：“我可以見我的律師嗎？”
按照規定，律師有權在詢問期間會見當事人。周律師，那位戴著金絲眼鏡、在北林司法界頗有名氣的男人，提著公文包走了進來。他先是與陳山河低聲交談了幾句，然後轉向兩位刑警，語氣禮貌而強硬：
“我的當事人已經積極配合調查長達兩小時，回答了所有與所謂‘李宏偉案遺留問題’相關的內容。到目前為止，我並未看到任何證據能夠將我的當事人與李宏偉的犯罪行為直接關聯。如果警方沒有新的、確鑿的證據需要核實，我建議本次詢問到此為止。我的當事人公司事務繁忙，不便久留。”
律師的出現，以及這番滴水不漏的發言，使得詢問難以再進行下去。兩位刑警對視一眼，又看了一眼單向玻璃的方向他們知道王副支隊長就在後麵），最終點了點頭。
“感謝陳先生的配合，今天暫時到這裡。如果後續有需要，我們再聯係你。”
陳山河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西裝，神色依舊平靜：“配合警方調查是公民的義務。如果沒其他事，我就先告辭了。”
在周律師的陪同下，陳山河從容地走出了詢問室，走出了市公安局大樓。
坐進車裡，陳山河才緩緩吐出一口濁氣，眼神變得冰冷。這一次，他算是安然度過了王建軍的第一波正麵試探。但他知道，這僅僅是開始。王建軍絕不會就此罷休，接下來的調查隻會更加隱秘，也更加凶險。
而坐在監控室裡的王建軍，看著陳山河離去的背影，眉頭緊鎖。這次詢問，雖然沒能抓到任何把柄，但他更加確信，陳山河此人，心思縝密，反應迅速，極難對付。他拿起筆，在“陳山河”的卷宗上，重重地寫下了四個字：
“高度危險。”
第一次正麵調查，以看似平手的方式告終。但雙方都清楚，平靜的水麵下，是更加洶湧的暗流。較量，才剛剛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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