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林省第一監獄的清晨,總是在一陣刺耳的起床鈴中拉開序幕。
陳山河和其他犯人一樣,動作麻利地從硬板床上翻身坐起,開始按照嚴格的流程整理內務。被子必須疊成標準的“豆腐塊”,所有個人物品擺放必須一絲不苟,地麵必須光潔如鏡。在這裡,時間被切割成無數個精確的片段,每一個片段都有必須遵守的規矩。起床、整理、列隊、點名、出工、吃飯、學習、就寢……周而複始,如同一台精密而冰冷的機器。
最初的幾個月,這種失去所有自由和隱私,連呼吸都要計算次數的生活,幾乎讓陳山河窒息。他曾是北林市說一不二的“北林王”,一句話能決定很多人的命運,一個眼神能讓無數人膽寒。但在這裡,他隻有一個編號“9417”,是這台龐大監獄機器裡一個微不足道、必須絕對服從的零件。
巨大的心理落差曾讓他內心充滿暴戾的火焰,但他很快將這火焰死死壓住。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在這裡,失控就意味著毀滅,無論是肉體上的,還是精神上的。
他開始沉默地觀察,像一頭受傷的孤狼,在陌生的領地裡舔舐傷口,同時謹慎地評估著周圍的一切。他很快就摸清了這個微型社會的基本規則。
這裡奉行著與外界截然不同,卻又在某些方麵驚人相似的叢林法則。力量、資曆、關係網,以及過往的“威名”,共同構成了一套隱形的等級秩序。獄警是絕對的管理者,而犯人內部,則有他們自己的“山頭”和“大哥”。
陳山河這個“北林王”的名頭,在監獄裡同樣響亮。這給他帶來了一些麻煩,也帶來了一些無形的“便利”。
麻煩在於,總有一些自認為了不起,或是想靠著踩下“大人物”上位的刺頭,會前來試探。或是言語上的挑釁,或是勞動時的故意刁難,或是分配物資時的克扣。
對於這些,陳山河的處理方式初看是極致的隱忍。他幾乎從不與人口角,對於輕微的刁難,隻要不觸及底線,他便默默承受。他按時完成分配給自己的勞動任務,在服裝加工流水線上,他踩縫紉機的速度和質量甚至超過了有些老犯人。他吃飯時總是坐在角落,目不斜視,仿佛周遭的一切都與他無關。
這種沉默和隱忍,被一些犯人誤解為軟弱和畏懼。於是,試探變得更加頻繁和過分。
這天在浴室,水汽氤氳。一個綽號“老奎”,因故意傷害罪入獄,在監區內有些勢力的壯漢,故意在陳山河衝洗時,將一盆冷水劈頭蓋臉地潑在他身上。
冰冷的水激得陳山河身體一顫,他緩緩關掉水龍頭,抹了一把臉上的水珠,抬起頭,平靜地看向老奎。
老奎抱著胳膊,臉上帶著戲謔的笑容,他周圍幾個跟班也發出低低的哄笑。周圍其他犯人紛紛停下動作,屏息看著這邊。他們都想知道,這個曾經名動北林的梟雄,會作何反應。
“不好意思啊,‘北林王’,手滑了。”老奎拖長了音調,語氣裡毫無歉意。
陳山河沒有說話,隻是那雙深邃的眼睛,如同兩口古井,沒有任何波瀾地鎖定著老奎。沒有憤怒,沒有恐懼,甚至沒有一絲被冒犯的情緒,隻有一種極致的冷靜,冷靜得讓人心頭發毛。
他就那樣靜靜地看著,時間仿佛凝固了幾秒。老奎臉上的笑容漸漸有些掛不住了,那眼神讓他想起多年前在深山老林裡遇到過的一頭孤狼,受傷,疲憊,但隻要你稍有異動,它就會撲上來咬斷你的喉嚨。
“規矩,”陳山河終於開口,聲音不大,卻清晰地穿透水聲,傳到每個人耳中,“這裡的規矩,我懂。你的規矩,我也懂。”
他往前踏了一小步,逼近老奎,聲音壓得更低,隻有他們兩人能聽清:“但我的規矩,你可能不懂。我習慣要麼不動,要麼,就做絕。”
他的目光掃過老奎脖子上的一道舊傷疤,意有所指。
老奎臉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心底沒來由地升起一股寒意。他想起關於陳山河的種種傳聞,那些血淋淋的往事。他意識到,眼前這個男人的沉默,並非無力,而是在積蓄力量;他的隱忍,並非怯懦,而是在等待一擊致命的機會。跟這種亡命徒式的狠人結下死仇,在這監獄裡,絕對是愚蠢的行為。
“咳,”老奎乾咳一聲,氣勢無形中矮了半截,悻悻地讓開位置,“開個玩笑,那麼認真乾嘛。”
陳山河不再看他,重新打開水龍頭,溫熱的水流衝刷下來,他仿佛剛才什麼都沒發生過,繼續平靜地衝洗。
但從那天起,監區裡再無人敢輕易招惹“9417”。陳山河用他精準的隱忍和關鍵時刻恰到好處的鋒芒,在犯人中建立起一種特殊的地位。他不拉幫結派,不爭勇鬥狠,但所有人都隱隱感覺到,這個男人身上有一種不容侵犯的氣場。他像一塊沉默的礁石,任由浪花拍打,巋然不動。
他正在學習,並開始運用這裡的規矩。在這高牆鐵網之內,他要活下去,並且,他要找到一種方式,安放自己那顆曾經狂野不羈,如今卻隻能在方寸之地掙紮的靈魂。放風的時刻,他抬頭望著被鐵絲網切割成方塊的天空,眼神沉寂如深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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