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林市第一實驗小學門口，放學鈴聲清脆地回蕩著。孩子們如同出籠的鳥兒，歡快地湧出校門，撲向等待的家長。李靜穿著素雅的米色風衣，站在略顯擁擠的人群邊緣，目光溫柔地搜尋著。很快，一個紮著羊角辮、背著粉色書包的小女孩看到了她，雀躍著跑過來，撲進她懷裡。
“媽媽！”
李靜臉上漾開溫暖的笑意，彎腰接過女兒的書包，輕輕揉了揉她的頭發：“朵朵，今天在學校乖不乖？”
“乖！老師還表揚我畫畫得好呢！”朵朵仰著小臉，興奮地彙報著。
母女倆手牽著手，沿著人行道慢慢往家走。夕陽給她們的身影鍍上一層柔和的金邊，這幅畫麵溫馨而平靜，是無數普通家庭日常的縮影。
然而，這平靜之下，卻潛藏著細微的、幾乎難以察覺的裂痕。
回到家，朵朵跑進房間寫作業。李靜的丈夫張偉已經下班回來了，正坐在沙發上看電視新聞，餐桌上放著從單位食堂打回來的飯菜。他是市裡一個事業單位的普通科員，性格溫和，甚至有些沉悶，是父母眼中踏實可靠的結婚對象。
“回來了。”張偉抬眼看了看李靜，視線很快又回到電視屏幕上。
“嗯。”李靜應了一聲，放下東西，走進廚房準備熱一下飯菜。氣氛有些微妙的凝滯。
這種凝滯，並非激烈的爭吵，而是一種日漸深厚的隔閡，像一層無形的薄膜，橫亙在兩人之間。根源，便是李靜那段她幾乎從不提起，卻又無法真正抹去的過去——她與陳山河之間那段短暫而複雜的糾葛。
張偉是在一次同事間的私下閒聊中，偶然得知李靜竟然和當年那個轟動北林的“北林王”陳山河有過密切往來。起初他是不信的，但說話那人信誓旦旦，甚至提到了李靜當年在廠區被稱作“廠花”，以及陳山河為她與混混衝突的舊事。張偉回家後試探著問起，李靜沒有否認，隻是臉色瞬間蒼白，沉默以對。
從那以後，有些事情就變了。
張偉沒有大吵大鬨，他本身也不是那種性格。但他看李靜的眼神裡，多了一絲不易察覺的審視和疑慮。他會時不時地、裝作無意地問起一些關於過去廠區的事情，語氣平淡，卻總能讓李靜感到一種無形的壓力。
比如現在，吃飯的時候，電視裡正巧播放著一則關於打擊經濟犯罪的新聞。張偉扒了一口飯，狀似隨意地說：“聽說那個陳山河，判了死緩，現在在監獄裡改造呢。”
李靜夾菜的手幾不可察地頓了一下，隨即恢複自然，低低地“嗯”了一聲，沒有接話。
“唉，當年也是風光無限的人物，誰能想到是這個下場。”張偉歎了口氣，目光卻若有若無地掃過李靜的臉，“你說，他那樣的人，是不是骨子裡就帶著那種……不安分的基因？跟這種人扯上關係，太危險了。”
李靜咀嚼的動作慢了下來，嘴裡的飯菜變得有些苦澀。她知道張偉不是在單純地感慨，他是在用這種方式，提醒她那段“不光彩”的過去，也是在隱晦地表達他的不滿和……芥蒂。
“過去的事了，還提它做什麼。”李靜垂下眼瞼，聲音很輕。
“是啊，過去了。”張偉附和著，卻也沒再多說。
餐桌上隻剩下碗筷碰撞的細微聲響和電視裡新聞主播字正腔圓的聲音。朵朵似乎察覺到父母之間微妙的氣氛，眨著大眼睛，看看爸爸，又看看媽媽，乖巧地沒有說話。
晚上，哄睡了朵朵，李靜坐在梳妝台前，看著鏡子裡那張依舊清秀卻難掩疲憊的臉。她想起了很多年前，那個大雪紛飛的夜晚，陳山河被刀疤劉欺負後，她遞過去的那方手帕；想起了他後來站在夜市裡，眼神凶狠地宣布接管地盤；也想起了他成為“廠區王”後，找到她，眼神複雜地對她說“我想走正道，但好像回不去了”時的模樣。
那段經曆，對她而言，並非什麼美好的回憶，更像是一場光怪陸離的夢，夾雜著恐懼、同情、以及一絲少女時代未能明辨的朦朧情愫。她早已將那段過去封存，選擇了一條最平凡、也最安穩的道路。她以為可以徹底告彆，卻沒想到，它會成為婚姻中一道隱秘的裂痕。
張偉的芥蒂，像一根細小的刺，紮在她心裡。她不怪他，普通人對於陳山河那樣的人物，本能地會感到恐懼和排斥。她隻是感到一種深深的無力感。她無法改變過去，也無法完全消除丈夫心中的陰影。她所能做的，隻是更加小心翼翼地維持著這個家的平靜，將所有的波瀾都壓抑在心底。
她站起身，走到窗邊，看著窗外北林市的萬家燈火。這座城市已經變得她幾乎認不出了，曾經的廠區、夜市、歌舞廳，都淹沒在了高樓大廈和霓虹燈影裡。那個屬於陳山河的腥風血雨的時代，也早已落幕。
但有些痕跡，卻留在了活著的人心裡，潛移默化地影響著現在的生活。她的家庭，看似平靜圓滿，內裡卻因為這遙遠的、早已終結的往事，而布滿了細微的、隻有她自己能感知到的裂紋。她輕輕歎了口氣，拉上了窗簾，將璀璨卻冰冷的夜色隔絕在外。明天，生活還要繼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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