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隻最小的狗崽子喉嚨裡發出滿足的哼唧,細微,卻清晰地鑽進屋裡每個人的耳朵裡。
這聲音,比趙衛東剛才的叫罵,比所有人的質疑,都更有力量。
屋裡的氣氛古怪到了極點,幾個知青你看我我看你,眼神裡寫滿了複雜。
趙衛東手裡的土豆還燙得烙手。
他卻感覺不到,一張臉憋得通紅,像是被人當眾左右開弓抽了十幾個大嘴巴子,火辣辣的疼。
陳放卻沒空搭理眾人的心思。
喂飽了,隻是第一步。
他伸出手,輕輕撫摸著小狗崽身上稀疏的絨毛,指尖能清晰地感受到皮膚下那些細小的疙瘩和破潰的地方。
疥蟎,已經開始感染了。
如果不及時處理,這五隻小家夥就算不餓死,也要被活活癢死、爛死。
他站起身,走到牆角,拿起之前抽出的那幾株乾枯的馬齒莧和蒲公英。
放在一塊乾淨的瓦片上,用另一塊石頭仔細地碾壓起來。
“哢嚓……哢嚓……”
乾枯的莖葉很快被碾成墨綠色的粉末,一股淡淡的草藥清苦味兒彌漫開來。
所有人的目光都跟隨著他的動作,隻見陳放做完這一切,又徑直走向了還在冒著熱氣的灶膛。
他蹲下身,伸出手,小心地從灶膛最裡麵,扒拉出一捧細膩、溫熱的草木灰。
這一把灰,成了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趙衛東再也忍不住了。
他把手裡的土豆狠狠往地上一摔,指著陳放的鼻子就破口大罵:
“陳放!你他媽瘋了是不是!”
“你給它們喂吃的,老子就當你是菩薩心腸!可你現在在乾什麼?”
“往傷口上撒爐灰?你是想把它們活活燒死,還是想讓它們爛得更快一點?”
趙衛東越說越激動,唾沫星子橫飛。
他覺得自己抓住了陳放的痛腳,聲音都高了八度:“你安的到底是什麼心!我看你就是個隱藏在人民群眾中的破壞分子!”
“破壞分子”這頂帽子,在這個年代,可不是能隨便戴的。
幾個原本還在猶豫的知青,臉色也變了。
“是啊,陳放,這……這也太埋汰了吧?”
“灰那麼臟,怎麼能往傷口上弄?”
趙衛東見有人附和,氣焰更囂張了。
他往前一步,試圖煽動所有人:“大家夥兒都看著呢!”
“這個陳放,思想有問題!”
“大半夜不睡覺,折騰得大家不得安生,現在還用這種下三濫的手段虐待小狗!”
“我們得向大隊反映!得好好批鬥批鬥他這種思想上的歪風邪氣!”
一時間,陳放成了眾矢之的。
屋裡充滿了指責和懷疑。
麵對千夫所指,陳放終於有了反應。
他站直了身體,沒有看任何人,隻是低頭,將瓦片上的草藥粉末和手裡的草木灰均勻地混合在一起。
然後,他舉起那捧灰黑色的混合物,抬起了眼皮。
他的眼神,平靜,卻銳利得讓人不敢直視。
“你們知道這是什麼嗎?”
他的聲音不高,甚至有些沙啞,但每個字都敲打在所有人的心口上。
“蒲公英,清熱解毒。”
“馬齒莧,殺菌止癢。”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趙衛東那張漲紅的臉。
“至於這個,草木灰。”
“乾淨的草木灰,富含碳酸鉀,是堿性。”
“能中和傷口感染後產生的酸性液體,抑製細菌滋生。”
“同時,它本身極度乾燥,是最好的天然收斂劑,能讓傷口快速結痂。”
陳放的聲音,清晰、冷靜,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
“你們覺得這是沒用的爐灰?”
“在沒有青黴素,沒有紅藥水紫藥水的年代,老祖宗們上山打獵受了傷,靠的就是這個保命。”
“它就是最好的金瘡藥!”
說完,他看著目瞪口呆的眾人,嘴角扯出一個冰冷的弧度。
“所以,是我在害它們,還是你們的無知,想眼睜睜看著它們皮膚潰爛,哀嚎著,被活活折磨死?”
“你……你……”
趙衛東嘴巴張了半天,一個字也憋不出來。
他想反駁,卻發現自己腦子裡一片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