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放跟在他身後,一言不發,默默地調整著呼吸的節奏。
胸腔隨著步伐一起一伏,讓冷冽的空氣在肺裡轉上一圈,帶走熱量,也帶走疲憊,身體漸漸適應了這種嚴寒。
他們已經走了快兩個鐘頭。
從前進大隊到白樺林大隊,隔著十幾裡山路,沒有車,全靠兩條腿。
“歇會兒,吃口東西。”
韓老蔫在一處背風的石壁下停住腳,跺了跺凍得發麻的腿,從懷裡掏出個硬邦邦的苞穀麵餅子。
對著豁口,費勁地啃了一口,冰涼的餅子碴子硌得他腮幫子疼。
陳放也停下,從懷裡掏出用油紙仔細包著的肉乾,掰了一大塊遞過去。
韓老蔫眼睛一亮,也不客氣,接過來塞進嘴裡,嚼得腮幫子鼓起老高,含糊不清地嘟囔:“還是肉頂餓。”
他用力咽下嘴裡的肉,話也多了起來:“說起來,白樺林那個老楊頭,打了一輩子獵,臨了臨了,卻把命撂在了自家後山。”
“山裡打獵,本就是跟老天爺搶食吃。”陳放把剩下的肉乾撕下一小半,慢慢地嚼著。
“誰也說不準,哪天就輪到自個兒。”
韓老蔫沉默了,半晌,才歎了口氣:“是這個理。”
“所以他那兩條狗,不能糟蹋了。”
又走了快一個鐘頭,遠遠的,終於能看見一些村落的黑影了。
白樺林大隊。
這裡的房子比前進大隊要密集一些,也更破敗。
家家戶戶的煙囪都冷著,院子裡的雪堆得老高,也沒人出來清掃,整個村子都透著一股子蕭條氣。
韓老蔫逮住一個縮著脖子、扛著鋤頭往外走的漢子打聽路。
那漢子一聽是找老楊家的,上下打量了他們幾眼,往村西頭一指:“就那家,院門前有棵歪脖子柳樹的。”
“你們是……?”
“前進大隊的,過來瞧瞧那兩條狗。”韓老蔫也沒瞞著。
漢子歎了口氣,搖搖頭:“唉,也是作孽。”
“老楊一走,家裡頂梁柱就塌了。”
“他那婆娘閨女,人都快愁死了。”
順著指引,兩人找到了老楊家。
院門虛掩著,門前的雪被人踩得亂七八糟。
韓老蔫正要上前敲門,陳放卻拉住了他,下巴朝院子角落裡輕輕一揚。
那裡有個用破木板和爛草席搭起來的窩棚。
窩棚前,拴著兩條狗。
一條通體烏黑,骨架子粗得離譜,趴在雪地裡,真就跟一塊被雪蓋了一半的黑色岩石。
它沒叫,甚至沒動,隻是抬起頭,用一雙暗淡的眼睛,漠然地看著兩個不速之客。
另一條,身上的毛是黃底黑斑,斑紋雜亂,卻透著股野性的彪悍。
它站著,身體繃得像一張拉滿的弓,喉嚨裡壓著低沉、隨時可能爆發的嗚咽。
它的視線在陳放和韓老蔫身上來回掃動,充滿了警惕和敵意。
韓老蔫看得直咂嘴:“好家夥,這架勢,比俺家那兩條還凶。”
陳放沒說話,他能感覺到,這兩條狗的凶悍之下,藏著巨大的悲傷和不安。
“嗷嗚——”
虎妞終於忍不住,衝著他們發出一聲壓抑的咆哮。
這時屋裡有了動靜,一個穿著打補丁舊棉襖的姑娘走了出來,十六七歲的年紀,臉色蠟黃,眼睛又紅又腫。
她看見韓老蔫,愣了一下,又看見陳放,眼神裡全是防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