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老三那雙粗糙的手,抖得跟秋風裡的落葉似的。
“恩人,您不收,我們這輩子心裡都過不去這個坎!”
他膝行兩步,想把那用手絹包著的東西硬塞到陳放手裡。
陳放一言不發,隻是側著身子,那架勢明擺著是不可能收的。
屋子裡的氣氛一下就僵住了。
“行了!”
王長貴把熄了火的煙袋鍋在桌腿上“梆梆”磕了兩下,聲響清脆。
“一個大老爺們,跪在地上像什麼樣子!起來!”
他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股不容辯駁的勁兒。
楊老三一個哆嗦,下意識地就想從地上爬起來,可腿還軟著。
“這東西,陳放不能收。”
王長貴走到楊老三跟前,卻沒有去扶他,而是從他手裡接過了那個手絹包。
他打開看了一眼,是三塊錢,還有幾張不知道麵額的糧票。
“你這條命,是陳放救的,也是他這幾條狗救的。”
王長貴把錢和票揣進自己兜裡,聲音沉穩,“更是我們前進大隊的人救的。”
楊老三愣住了,不解地抬頭看著這個一臉威嚴的老頭。
“心意,我們前進大隊收下了。”
王長貴把手背到身後,“你回去跟孫德海說,這事,兩家大隊算是結下交情了。”
他頓了頓,又補充道:“明兒,我讓你嬸子給你家送十斤苞穀麵過去,算我們大隊看望你們的一點心意。”
這話一出,不光楊老三懵了,連旁邊打算盤的會計老徐都停下了手。
收了人家的救命錢,轉頭還要給人送糧食?這是什麼章程?
楊老三嘴唇哆嗦著,眼眶又紅了。
他想說點什麼,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最後隻能重重地在地上磕了三個響頭,爬起來,踉踉蹌蹌地跑出了大隊部。
屋裡又恢複了安靜。
老徐看著王長貴,滿臉都是問號。
王長貴從兜裡掏出那個手絹包,扔在桌上。
“記賬。”他吐出兩個字。
“書記,這……”
老徐有點犯難,“收了錢又送糧,咱不是虧了嗎?”
“虧?”
王長貴重新坐回炕上,慢悠悠地給自己續上煙葉,瞥了老徐一眼,“你個老徐,算盤珠子都算到狗肚子裡去了!”
“白樺林的人情,三塊錢就想買斷?沒那麼便宜的事。”
老徐還是不明白。
王長貴吸了口煙,吐出個渾濁的煙圈:“這錢,是他們感謝大隊的救命恩,咱們收得理所應當。”
“咱們送過去十斤苞穀麵,是咱們大隊對鄰村受災社員的慰問,是風格,是姿態。”
“一碼歸一碼。”
“以後,咱們大隊的人路過白樺林的地界,渴了想討口水喝,誰敢不給?”
“咱們隊裡的拖拉機要是壞在半道上,他們的人見了能不搭把手?”
“這臉麵,是陳放拿命和這幾條狗給咱們掙回來的,比這幾塊錢金貴多了!”
老徐聽得一愣一愣的,手裡的算盤都忘了撥,半晌才咂摸出味兒來,對著王長貴豎起了大拇指。
高,實在是高。
“那……陳放這賬怎麼算?”老徐的算盤珠子又撥拉起來。
“水獺皮兩張,成色這麼好,一張送到縣裡收購站,少說也能賣十二塊,兩張就是二十四塊。”
“換狗墊付的五十斤苞穀麵,折五塊錢,雙倍就是十塊錢。”
“十尺布票,至少六塊,加上給老楊家的三塊錢現金,一共是十九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