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從哲放下密信,痛苦捏捏眉心。
他現在有點明白了,勳貴、藩王、水師,都卷入了刺殺。
果然,文儀開口說道,“董其昌是外曾祖的學生,與王弘誨亦師亦友,關係非常好,難怪長輩們都對教士客氣。
這不是上一輩的交情,是祖輩們自認為他們有開新學的功績,鄒元標、伯父文從簡也是被祖輩影響了。
李天經的世交,青州陳氏,祖上出自山東水師將官,不僅是糧商鹽商,在水師之中依舊有族人,代代都有子弟做濟南德王、青州衡王的儀賓。
大哥已經令山東動手,您大概想不到,衡王和兩個郡王現在都是教徒,衡王府儀賓的堂兄弟,是登萊水師的一個艟總,此人叫陳一敬,也是聖教三柱石之一楊廷筠女婿的堂兄。
陳一敬曾在遼東蓋州駐守多年,妻子乃遼陽衛人,他有一個連襟叫李永芳,也就是說,陳一敬乃奴酋在山東的密諜頭領。
而陳一敬還有一位遠方堂弟,這位原本在遼陽,逃難時遇到夫君,他現在是夫君手下最大的掌櫃,也是親兵大將韓石的嶽父。”
方從哲聽的汗毛都豎起來了,雙手抓頭,麵色慘白,啊啊嘶吼了兩聲。
文儀扶住他,“德清公何必如此,韓石、陳靈沒有背叛夫君。陳一敬倒是被怒火中燒的韓石用刑交代了。”
方從哲喘息兩聲,顫抖喝了一口水,“老夫不是擔心衛總製被身邊人出賣,是藩王身為宗室卻引狼入室。
還想起了王弘誨和馮應京,王弘誨乃瓊州府士林魁首,是他令朝廷在瓊州設立提學官,他還是海瑞舉薦的同鄉後輩,聲望隆隆。
馮應京是鳳陽府人,被人尊為淮西士人之冠,他逼死同為心學的李卓吾,又被保守的士子稱為維護風化的義士,致仕之後入教。
這兩人都是致仕入教,都與耶速會利瑪竇交情匪淺,他們還是至交,還是各自家鄉的魁首,一旦獲罪,牽連無數士紳,地方大亂,大明朝啊…”
文儀皺眉,“他們都死了。”
老頭搖搖手,“家族傳承不會死,王弘誨未做過實務官,翰林院庶吉士,做過三屆會試同考官,又去京城國子監提學,然後去南京國子監做祭酒多年,桃李滿天下,最後從南京禮部尚書致仕,遊曆講學二十年歸鄉。
老夫閉著眼睛猜,也知道王弘誨帶領利瑪竇立足,又把他介紹給自己所有的人脈,而利瑪竇發現了士紳交往的規律,才提出融儒、補儒的傳教方式,瞬間就把士紳曆代交情串起來了。”
文儀再次皺眉,“德清公是說,您不知道這其中的任何事?”
方從哲苦笑一聲,“老夫與他們不搭,怎麼會知道其中糾葛。”
文儀無奈,“夫君和姐姐殺死王弘誨嫡孫,王昌言為胞弟報仇,卻沒立刻說服彆人,但衡王向他們提供了夫君掌控山東的消息,陳靈又無意透露夫君繳獲夠多,陳氏還能從遼東知道海貿規模。
夫君被刺,王昌言隻是個由頭,衡王、陳氏、遼東都在提供消息,具體還需要查,但藩王不止衡王入教,南陽的唐王、洛陽的福王都在與教士交往,王世子朱由崧更是認為西學有益於社稷。
福王這才就藩十年,就被滲透了,那說明之前在京城,他們就經營了龐大的信息網,德清公就在身邊,竟然不知道,難怪輸的慘。”
方從哲一愣,“伯爺已經查到這地步了?是誰下令刺殺衛總製?”
“王豐肅、龍華民。”
方從哲思考片刻,納悶問道,“王豐肅果然活著,龍華民放棄利瑪竇的傳教辦法,不允許教徒祭祖祭孔,他乾嘛刺殺?”
文儀嗤笑一聲,“是啊,所以人家把自己保護起來了,不傳而傳,不教而教,不滲而滲,正因為龍華民展示出拒絕與士大夫接觸的態度,朝廷才放鬆警惕,彆的教士才能飛速發展,很高明,絕對是中原智慧,西人沒有這樣的謀略。”
方從哲深吸一口氣,“王昌言報仇,隻是動機之一,遼東、藩王、陳氏,都是信息提供者,還有什麼人在參與?”
“夫君到朝鮮後,皇帝掌握武權,中樞權爭形勢改變,東林眾正盈朝都擋不住夫君,官場很不安全,也是動機之一。
夫君前年就讓楊漣去交趾聯係糧食,這件事讓海商極其警惕,本來人家就在觀察,夫君對海貿的理解與豪商截然不同,也是動機之一。
夫君控製山東,控製方式既不是士紳聯姻,也不是單純的生意,而是一手刀,一手銀,他還跑到蘇州,瞬間插足蘇州,這方法破壞力太強,讓他們害怕,也是動機之一。
夫君今年控製朝鮮,完全隔絕遼東,有了自己控製的水師,有了自己控製的地盤,中樞還有皇帝支持,又出身武勳,一個人動搖天下秩序,同時斬斷豪商、門閥根基,所有人都有動機,包括家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