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衣男子起身,走向閣樓西側的屏風,按動機關,屏風後現出一條窄梯。
“隨我來。”
李逋跟著他拾級而上,木梯在腳下吱呀作響。
登至儘頭,朱衣男子推開頭頂暗格,一方清冷天光傾瀉而下。原來這才是彩樓的第九層——露天觀星台。
凜冽夜風卷著碎雪呼嘯而過,吹得朱衣男子衣袍翻飛。他束發的玉冠不知何時已鬆,幾縷灰白發絲淩亂飄動。
“你和我,從前可曾見過?”朱衣男子問。
“應當是沒有。”李逋搖頭。
“白頭如新,傾蓋如故。”朱衣男子神色複雜:“祝夜山提起你時,我竟不知為何,對你個陌生人心生信任……這種羈絆著實讓人奇怪。”
李逋亦有同感,但不同的是,他心頭縈繞著某種預感。若眼前這人遭遇不測,自己必將會大禍臨頭。
夜風驟急,將這不祥的預感吹得愈發清晰。
“小心——”李逋剛要提醒,卻見朱衣男子已站在圍欄邊緣。
“你覺得我能贏下這局棋嗎?”
李逋早知這朱衣男子的身份,此人正是京城皇族的軸心人,景國太子司馬駒。
“為什麼不說話?”司馬駒問。
“殿下想要活棋容易,想要贏,難!”李逋道。
“為什麼?”
“因為你太著急了。”
“哦,此話怎講?”
“販人一案了結後,殿下為何還要派兵前往千金寨?是為了爭一口氣,還是為了彆的?這事應該交給朝廷軍隊處理,不應該由長林軍出麵。”
“十歲為太子,而今十三載春秋過去,本該是大好年華,可卻少年白頭。有人說我比父皇還要顯老,算命的說我活不過三十,你信嗎?”
“我信不信不重要,關鍵是殿下信不信?”
司馬駒沉默片刻,突然歎道:“不知多少人向我獻策,欲借藩王之手,逼迫賈太後退位,你怎麼想?”
“借藩王之力,無異於是玩火,稍有不慎便引火燒身。最穩妥的辦法,就是看殿下願不願意下狠心。”
話說到這李逋停住,他相信司馬駒明白未儘之言。
賈太後是當朝皇帝司馬仲名義上的‘母親’,然而司馬仲卻是個憨傻兒,這樣一來賈後便可借此垂簾聽政,玩弄權術。對司馬駒而言,真正的障礙不是賈太後,而是那個坐在龍椅上的癡傻皇帝。
因此隻要皇帝司馬仲一死,身為太子的他自然可以名正言順地繼位。曆來隻有太後聽政的先例,卻從未有過太皇太後垂簾聽政的規矩。
就像清朝末年,鹹豐帝死後慈禧垂簾聽政,等同治死後,便選光緒為皇帝。若論輩分同治與光緒是“兄弟”,這樣一來那拉氏依然是西太後,權力始終掌握在她手裡。
司馬駒聞言,長歎一氣:“外界都說我司馬氏背棄大燧而立國,立國不正。還有人說伏惟聖朝唯以孝治天下。若我真做出弑父奪位的事,這大景朝連最後的字也都站不住了,真到那時,民厭之,天棄之!”
“殿下這麼說,我就明白了。”李逋沉聲道:“不過我們都需要時間。”
“多久?”
“徐徐圖之,至少五年。“
“有把握嗎?”
“我隻是一枚棋子,能發揮多少作用,全看執棋者。”
司馬駒張開手,五指蓋地,仿佛要抓住滿城的燈火:“我明白了。”
他取下腰間盤龍玉佩扔給李逋:“拿著它,百草吏就不會向你討債。以後需要什麼儘管去找祝夜山,他會全力支持你的。”
李逋接過玉佩,心中暗自苦笑。
自打他離開孫家,先是卷入販人案,如今又深陷景國朝堂這灘渾水,真不知何時才能脫身,去驛傳司與趙大哥相見。
下樓時,李逋向問蠱求解,為何司馬駒會對他憑空生出信任感?
不久,兩個字浮現李逋腦海中——恨蠱。
李逋這才想起來在廢京皇城中,他曾向女屍謝久立過一個誓言,發誓永遠會保護她的血脈,沒想到竟在此時應驗。
“謝久是傻皇帝司馬仲的生母,那太子司馬駒便是她的孫子,這一家子可真夠麻煩的。”
“若恨蠱留在你元神中的那根‘刺’爆發,本座也救不了你。”問蠱道。
“灑灑水啦。”李逋笑道:“剛才我甚至還懷疑性取向有問題,原來是這麼回事,真是自己嚇自己。”
問蠱聽後,一陣無語。
李逋與王猛彙合,倆人離開彩樓,剛出門就見一名瘸腿老頭坐在門口石像上,支著腦袋打瞌睡。
好巧不巧,李逋朝他望了一眼。